ⅴ 萨麦尔·阿斯蒙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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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她的身体化成无数道鲜血般的凝实魔力。它们彼此纠缠，庞大的血色巨人站起，直到接近萨兰斯的大小。这是玩家应对巨型魔物时必须领悟的“投影”，将百分百复制玩家本体的体态、能力和动作，玩家的心脏被深深地藏在躯体内部，唯一的缺点就是她的理性会被削弱。

血色巨人吐出灼热的气息，澎湃的热力融化了百米内的冰雪。

就好像这从未感受过的灼热一样，萨兰斯首次感受到了棋逢对手的兴奋和战意，这兴奋和战意如同岩浆，灼烧着他的灵魂和骨骼。他变成了原型，兴奋得像那些早被他吃光的低等同族发情的样子，庞大粗长的银白蛛腿挑开附近的碎冰和岩石。

其实他们每一次战斗都几乎能摧毁整个冰原，第一次时，昼夜就足足轮换了三次。

血色巨人仰头怒吼，肩部，腹部的血洞和失去的左臂喷涌出岩浆般的鲜血。在腹部的血洞处，隐隐能看见散发着光芒的心脏。她单膝跪在地上，用失乐园之剑支撑着身体。

庞大的魔物仍傲然地站在冰原上，两条数百米长的被烧断的蛛腿以及一根被斩断的羚羊角躺在几百米外。他还残留着暴虐的脸溅满了鲜血，后者正在灼烧他的脸，发出冰被融化的滋滋声。

蛛腿迈开，深深扎入冰层，萨兰斯在瞬息间就靠近了她腹部的血洞，张开的巨口露出其中丑陋狰狞的獠牙，想要把那块连着她的心脏的血肉如往常数百年的进食一样吞进腹中。

但是，他停顿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禁咒级魔法阵再次发动，他的颈部被笼罩在魔法阵内，如同龟裂的土地般开裂，其中血肉填入巨人的腹部的空洞，变成了她的血肉。

他错失了机会。

庞大的人面蛇尾蛛被找到了弱点，鬼魅一样掠出百米外，银白的长发紧紧缠绕颈部，但后者仍不断落下鲜血和碎肉。

“你心软了吗？萨兰斯！因为我是唯一可以和你战斗的人！”

血色巨人大笑着，血河般的长发末端燃着火焰，在黑夜和暴风雪中耀眼无比。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发动了空间魔法，身躯融化在了黑暗和雪花中，铺天盖地落下的银色蛛网一无所获。

他的呼吸因为颈部的重伤而变得残破，血液和碎肉不断地落在冰原上，吸引了无数只知道进食和饥饿的小虫子。它们蜂拥而上，吞食着冰原之主的血肉。

他在暴风雪中孤寂地用剩余的六条蛛腿支撑了自己很久，才确认那个人类不会再从某处黑暗中突然冒出来。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庞然大物轰然倒地。

他被烧得露出骨骼的脸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呈现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僵硬。银白色的长发伸出一根，抓来一只正在吃他的肉的虫子。幽蓝深邃的眼眸盯着这只对他来说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虫子，他忽然产生了第一个独立于本能之外的问题：在那个人类眼里，他是不是就和这只虫子一样？

它贪婪地吃着这些血肉，用来满足因为冰原的贫乏而总是饥饿的胃，丑陋又滑稽。萨兰斯把它扔进了喉咙里。

身下的冰原不太寒冷，他的眼眸垂下，原来他倒在了布满她的鲜血的雪上。

等到蛛腿和头上的角长出来，他山一样庞大的身躯从身上几十米厚的雪里撑起。他知道和他同样生在这片冰原的生物已经因为他的重伤而蠢蠢欲动，于是展开了一场杀戮。

很有趣的是，那个强大的雌性人类来了之后，又有几个人类来了。这些人类弱小得多，没有人能真正伤到他，更妄称和他战斗。他吃掉了这些人，并通过这些人类的脑摄取了一些人类社会的东西。

杀掉这些人类之后，冰原恢复了过去的庄严死寂，没有人类过来了。

他在等那个雌性人类过来再和他战斗。

他通过那几个人类学会了人类社会计算时间的方法，过去他没有时间的概念，因为暴风雪下太阳的光亮太微弱。从他学会计算时间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为什么还不来？

他感觉到久违的愤怒，于是迈着蛛腿血洗了大半个冰原，又把所有尸体堆到庞大的冰穴里，不断地进食，就像那只被他吞进肚子里的小虫子一样露出狰狞丑陋的满嘴獠牙的样子。

“原来你在吃午餐，萨兰斯。”

空间魔法阵突兀地出现，银色的金属靴落在冰上。

沾满血肉和碎壳的巨脸立刻从尸堆里离开，喉管一样的颈部回弯，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站在冰上的雌性人类。她在微笑。

他忽然就理解了她在笑话他。

“不是吗？”雌性人类继续说，她拔出剑插在地上，不管他因为剑而缩起的竖瞳，盘腿笔直地坐在冰面上，“你继续吃，我可以等你。”

“你想在我进食的时候……？”

他面无表情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偷袭”这个从那些人类的脑子里学来的词说出来。

“我不会。”她懂这只大虫子的意思，说。

萨兰斯还是没有动，依然拿那双幽蓝的眼眸幽幽地看着她。他其实并不饿，只是单纯地被进食唤起了食欲，如果在这个时候战斗，他可能会因为只顾着吃她的血肉而受伤，即使能够重伤她，也有可能顺从本能吃掉她的心脏。

但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等他吃完，所以他觉得她一定会在他进食的时候“偷袭”。

一人一虫僵持了一会。

“那些东西很好吃吗？”她站了起来。冰原其实不应该以虫类为主。

他没有好吃与不好吃的概念，只是，吃。

“分给我一点吧。”她说。

那张巨脸转回去了，他如同大瀑布一样的银发分出几股，拎起了几只巨大的生活在冰湖里的虾状软壳虫丢在她面前。

“谢谢。”她继续微笑。

幽蓝冰冷的眼盯着在他的巢穴里显得更加渺小的人类。她还没有他丢出去的虫大，哪怕只是一只。她的力量和她的体型巨大的差异让他有些迷惑。

这个人类变出了一个银灰色的圆柱形的壳，挖了一块冰放进这个壳里，又放了火把冰熔成水。她的手是软的，切不开虫壳，但是她可以用人类所谓的“魔法”切开。

她只取了和她的头还小的虫肉，又把它放进那些水里煮。这似乎是人类的进食方式。煮好了之后，她又用在他看来极其圆且钝的牙慢慢地撕咬那块肉。

等他吃完，雌性的人类还在吃那块在他看来等于没有的肉。

“走吧。”肉忽然在她手里消失了，她站起来说。

这一次的战斗持续了两天。

他比上一次更加兴奋。他不想取她的心脏，所以专心于防守和观察。

她变得更强了，差一点就能触碰到他心脏。血色巨人的手已经贴在他背后覆盖的坚硬的外露骨骼，却在最后一刻被反钩的八条银白的蛛腿洞穿全身。鲜血和碎肉汹涌地喷出落在身下的庞大魔物身上。

随着蛛腿的抽离，巨人踉跄几步，倒在了冰原上，使大地为之战栗

他知道她这次是宁愿重伤也要取他的心脏，所以现在应该无力施展那种所谓的空间魔法了。

“该死……我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血色巨人变回了小小的雌性人类，鲜血染红了她雪白的盔甲，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从她的嘴里涌出来。

他也无法起来了，全身都陷入了被她的火焰一样的血灼烧的痛苦中。尤其是贯穿她的身体的八条蛛腿，触碰到她体内的禁咒，每根都碎成了三段。

但是他的头、头发和颈完好无损，于是弯着长颈去观察奄奄一息的雌性人类。

“你要死了。”他说。

人类没有回应他，又呕出了一大口血。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在虚空中敲击什么，但是没能成功。

“你要死了。”他重复。

人类依然没有回应他，她闭上了眼睛。

他收缩着身体的主要部分，像是要呕出什么东西一样痛苦迷蒙地扭曲了脸部，最后一个圆球状的东西滚过长颈落在了冰面上，还黏着大滩的血丝和胃液。

“吃掉它，你就不会死。”他说。

这是一颗足有人高的晶莹剔透的冰蓝色珠子。

人类似乎笑了一下，除此以外一动不动。

他沉默了一会，又呕出一颗小小的珠子，用头发拉开她的嘴，把新呕出来的满是黏液的珠子强硬地塞进她窄小的喉咙。做完这些，他又用头发拿过一截蛛腿放在她身边，帮她挡住另一边的风雪。

“你不会死了。”他说。

“……谢……谢。”人类又笑了，生机爬上了她的脸，但是还远远没有到使它恢复红润的地步，她彻底晕了过去。

从此雪皇萨兰斯·海伊斯的世界里除了杀戮、饥饿以外，又多了一个小小的但是很强大的雌性人类。

［世界公告：“血与罪之源”拉斐塔·辛挑战98层boss雪皇萨兰斯·海伊斯时间：新都会时间23日下午17：45至26日凌晨3：08］

［难度系数：sss判定失败玩家状态：濒死预计恢复时间：未知］

［判定为冲击该层通天塔新纪录部分数据公开：有效攻击魔法等级分布：禁咒级魔法68％十阶魔法含空间魔法22％九阶魔法含空间魔法8％八阶魔法2％］

［有效剑技等级分布：禁术级剑技25％七阶剑技75％］

［推荐挑战等级：95级以上推荐技能类别：空间魔法火系魔法重剑］

［boss状态：失去战斗能力预计恢复时间：5小时创伤面积：31％］

［27日24：00再次开放挑战］

……

他不知道什么是热，最多知道什么是温。

他的体温是变化的，在巢穴时就高一些，在冰原上时就低一些。他不会人类的魔法，也不会用人类的生存方法。所以，他甚至没有办法在太阳也被遮蔽的冰原熔化一块冰给小小的人类喝。她的嘴唇因为过于干燥和大量失血变得干裂发白。

真是脆弱啊，人类。

他的蛛腿扎进去的地方始终没有痊愈，还在缓慢地流血，因为蛛腿表面细如毛发的刺上附有剧毒。

第三天的时候，她终于醒了过来。

他正在吐蛛丝，银白的蛛丝从蛛型部分和蛇型部分的交界处一根根喷出，黏在她正在失血的地方。他的蛛丝有止血的效果，被他用蛛网缠住的猎物的血往往流失得比其他的猎物更慢。只是不知道这是否对人类起效。

她说，“你要吃了我？”

“不是。”他有些为难，切断了蛛丝后迈着八条腿走到了巢穴的另一边，那张僵硬且神情空洞的美丽巨脸和庞大的身体在这种情形下显得惊悚万分，“我的丝可以帮你止血。”

“……”她试图撑起上半身，但是因为粗大的蛛丝不能精准投放，已经粘住了她的全身所以失败了。她呼出的气息是热的，可以在超低温的环境里感知到，“谢谢，等我痊愈了之后，我可以帮你捕猎。”

他卧在巢穴的一边，说：“不用。”

她很快又昏睡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说：“可以帮我把药剂倒进我的嘴里吗？”

他伸出一根银白的头发。

她用了魔法，变出很多瓶瓶罐罐。他笨拙地按照她的话依次把它们或多或少地倒进她的嘴里，因为不会使用这些器具而洒了一些。

他感觉到那种澎湃的火焰的力量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身体里，只是暂时还没有恢复到最好的状态，她也还在很缓慢地失血。这股力量让他条件反射地伸开蛛腿，然后又悻悻地收回。

她又闭上眼睛，只是没有入睡，无论是心跳还是呼吸都是正常的频率。

不觅食的时候，他会待在巢穴里休息。但是这里多了一个强大的人类的感觉实在无法忽视，而且她的心跳和呼吸在他看来甚至比暴风雨还吵闹，让他休息得很不好。

她忽然发出了一阵虚弱的笑声，“你看起来很委屈，萨兰斯。平时也不会有人来挑战你，打扰你的休息了？”

他立刻把脸转向她，沉默了一会，忽然张开满是獠牙的巨嘴发出恐吓性质的低吼，震得巢穴里的冰裂开缝隙。

但是这个人类没有被吓到。

黑夜降临，他爬出巢穴捕猎，用蛛网封住了入口。等他回来的时候，那个人类不见了。

瓷器一样美丽洁白的巨脸向天空望去，弯曲的蛇颈和银白长发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她依然在冰原的某一处。

……

“嗯，我在冰原。这里太寒冷，如果不适应，我的火系魔法的效果会被削减百分之三十，不可能杀死萨兰斯。”

雪山山洞里悬挂着正散发出耀眼光芒的赤红的魔法水晶，洞内只有两条毛毯和一张足有半米厚的毛皮，以及正在用系统和好友对话的女人。拉斐塔勾着唇角调侃道，“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多参加竞技场，你应该很快就能加冕。”

投影出来的高贵优雅，身穿骑马装的女人坚决地说，“那种鬼地方只有你愿意去。我才不去。”

“真可惜。我要去弄点吃的，下次再聊。”

她踩着虚空，花了一小时才走到河谷地带。这里有一处仅有的温泉，周围放置着很多魔物产下的幼崽和蛋，也生长着很多可食用药用的植物，而温泉中的特殊魔物则是她这几天的食物来源。她几乎可以全灭附近的魔物，所以即使她光明正大地走过这些幼崽和蛋身边也没有魔物找她麻烦，在发现她的目的只是那些草和温泉里的动物之后，魔物们就更加不动她了。

拉斐塔摘了一些巨大的淡黄色厚瓣花，这种花叫面包花，分布在五十层以上，花瓣可以食用。因为系统会刷新，所以这些被摘掉的花两天以后又会长出来。她绕着温泉走了一会，又看到一丛银白色的尝起来是糯米味的珍珠草，她伸手去摘，一个银白色的东西忽然从里面窜了出来，窜到了温泉边。

拉斐塔一惊。

半米左右的大小的魔物一般都是魔物幼崽。银白色的浑圆蛛身、蛇尾蛇颈、小男孩容貌的人面，这还是人面蛇尾蛛的幼崽。

但是人面蛇尾蛛不是灭绝了吗？她想，还是萨兰斯进行的对本族的种族灭绝。

拉斐塔多少有点好奇地走近它，伸手欲抓。结果这只人面蛇尾蛛往后一缩，扑通一声跳进了温泉里。

她吃了一惊，她是不知道萨兰斯对于同族的看法，但是把他的同族逼得跳到温泉里多少不太合适。她立刻脱掉厚厚的毛绒斗篷，也跟着进了温泉。

看起来很畸形可怖的银白昆虫缩成不小的一团在很深的温泉里浮浮沉沉，她伸手捞的时候没有反抗，估计是被热水泡晕了。

随手摘了几把珍珠草拉斐塔就赶紧回了山洞。

人面蛇尾蛛是完全的适应冰原极寒天气的物种，根本抵抗不了热度。她把山洞里的火灭了，又铲了一堆冰和雪盖在它身上，过了大约一小时，人面睁开了眼睛，毫无感情且僵直地看着拉斐塔。

“萨兰斯？”她叫了一声。

人面蛇尾蛛一动不动。

或许是杀漏了？据说这种人面蛇尾蛛的生命力很强，母体死亡，基本成型的幼崽也可以破开母腹，独立在冰原长大。

她觉得这是一个研究人面蛇尾蛛的大好机会，打算在获得全面一点的信息后就把它放回温泉。至于它会不会和萨兰斯见上面，那就和她无关了。

忽略身体，这只人面蛇尾蛛的脸还是很符合人类对于精致端丽的小男孩的定义的。他大得出奇的幽蓝丹凤眼倒映出拉斐塔的脸，冰白的唇张开，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

拉斐塔觉得它可能是饿了，就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只冰原的虾，把肉剥出来塞到它的嘴里。

她解开斗篷，脱掉湿了又干的紧身的特殊战衣，修长且凹凸有致的身躯暴露无遗，淡漠美丽的脸庞在水晶温暖的金光下分外摄人心魄。拉斐塔完全没把旁边的魔物幼崽当人看，就算它有张人脸，也改变不了魔物幼崽几乎没有思考能力的事实。

换好衣服，她铺好毛毯躺进去，退出了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