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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莫名其妙失踪,去哪也不跟我说,我担心你。”

“你滚吧,谁失踪了?”我根本不信,“你能找到这来也真是有本事。”

我猜他是来找茬,或者是来犯病,不过云思还在场,我就没说。事实上我现在巴不得能将两个人隔开,就算他们要见面,也不该是这种情况下见。

楚苍看着我,又笑了笑,乍一看和他平时的状态一样,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不过他浅色的眼睛却显得十分冷漠。我感觉出来他现在心情特别差,甚至有点怀疑他会不会跟我动手。

“好了,我先看看脸。”

他捏着我的下巴,我仰起头,楚苍在我脸上摸了会,问道:“疼吗,还是痒?”

这短短一会儿,那块红色又扩大了些。我向车后镜照了照,“没什么感觉,你别乱摸了。”

楚苍在我头顶叹气,他又用手梳理一下我的头发。我打开他的手,他很无辜地微笑,接着将目光投向我身后。

云思在楚苍出现后如同一个透明人,直到楚苍说“这是哪位,音音,介绍一下?”时,他才开口:“你好,我是云思。”

“哦,”楚苍明知故问,得到答案后将腔调拉长了点,“音音的那位小学弟啊。”他语气有点暧昧,不像说学弟,像在说鸭子。

云思温和恭谨地说:“是,多亏学长对我的各种照顾,我很感谢学长。”

照顾什么?他右手都因为我被烫了,这还能谢我。

楚苍不置可否,他没回云思的话,曲起手指敲敲车窗,对我说:“先下车。”

我以为他有事要说,开了车门,这时云思也在我身后道:“今天真的谢谢学长。”

我回头看他,云思也下车了,他受伤的右手搭着车门,对我轻轻一笑,“还麻烦学长亲自来我这跑一趟,又帮了我这么多。可惜今天不太方便,过几天我回学校再好好感谢学长。”

他说话的语气有点古怪,我还没回话,楚苍就漠然道:“感谢?用你感谢什么?”

我耳边的头发被楚苍捏了捏,他凑近问我:“音音,他谢谢你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么照顾学弟了?”

我瞪他一眼,楚苍含着笑瞥向云思,带有一种隐隐的居高临下,“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没有不方便,有事的话我也可以帮忙。”

云思脸上的笑消失了,他冷脸扫过楚苍,又看着我,颔首道:“没事。学长,那就先不打扰,我现在得回去了。”

楚苍和云思的见面氛围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以为会出现什么就像偶像剧里那种花瓣飘落钢琴奏响的浪漫场景,但现实是在一家有些破旧的超市停车场,并且两个男主角好像心情都不好。

一点爱情的火花都没有,这可真是……太好了。

我歪头避开楚苍的动手动脚,无视他的问题,叫住云思:“你手不方便,还有这么多东西,我帮你拿过去吧。”

云思只说:“我一个人可以。”

楚苍按住我的肩,我看他很闲的样子,干脆命令他:“你把后座的衣服拿着。”

“衣服?”楚苍反问,“什么衣服,他的衣服为什么会在你车上?”

我愣了几秒,发现楚苍的脸色变得异常微妙难看,赶紧用胳膊推了他一下:“想什么呢,我刚刚和学弟出去逛的时候买了点东西,你来都来了,帮个忙吧。”

楚苍似乎是吸了一口气,他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帮你……们拿东西,他自己没有手?”

“没关系,不用学长费心。”云思打断我们的争执,他用左手提起东西,脸色变得苍白,对我说,“学长下次要来可以提前点菜,我做好等你。”

我看他有点摇摇欲坠的虚弱样子,又想起他身上还有伤,楚苍还是陈辉的表哥,于是强行关联,向楚苍道:“怎么没有关系?还是你弟把人打伤的好吧。”

“我哪有什么弟弟?”

楚苍看了我一会,以受到侮辱的语气说:“陈辉他算我什么弟,你别乱说。”

我只好说:“那行,你坐车里等我会,这么难使唤,我自己来吧。”

本着照顾病号的人道主义,我想还是把云思送到家里比较妥帖,况且我对他的伤也有责任。万一他半路晕倒,且不说安全问题,那地上也太脏了。

云思想拦我,我绕开他一把提起一袋衣服,接着就被人中途抢走。

“谢宁音,你真是可以的。”楚苍声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他拎垃圾一样把东西提在手中,对云思冷笑一声,扬起脸,“带路吧,这位学弟。”

云思看他一眼,神情平淡,没说话,走在前面。

到达那个巷口时,楚苍向里面望了望,不耐烦地啧一声,带着嫌弃和厌恶问:“还要走到这里面?”

“路不大好,学长就送到这吧。”云思侧头看我,“小心再摔着。”

楚苍忽然也转头看我,他改口:“音音你先回去,我送佛送到西,这里面太黑,你就别走了。”

他们这回竟然战线一致,我心说莫非还有戏,不过也确实不想再走那段路,就点点头转身离开。

楚苍过了有一会才回到车上。他直接坐上副驾驶,我在看晚饭,头也不抬地问他:“晚上出去吃,还是回去?我那边阿姨今天休息,你那边的呢?”

手机被抽走,楚苍却不看屏幕,平视前方,将我的手机在手中抛起又接住。

“音音,我不是干涉你社交。”他说得很慢,隐隐的焦躁却从声音里散发出来,“不过何必和这种人来往?你应该明白,像他们这种……人,接近你只是贪图你身上的好处。”

“图我什么?”我担心他把我手机摔了,“我今天花的这点钱还不够包小情人的最低消费吧,你在乎他做什么。还来找我的事,你不会以为我现在不生气?”

我抓住楚苍的手腕把手机夺回来,云思恰好弹出来一条信息。

【学长,晚上开车注意安全。】

楚苍也看见了这句话,他扯起唇角,看着外面两秒,推开车门下去。

我看着他走进超市,怀疑他最近内分泌失调。

我没回云思的消息,等了不到五分钟,楚苍挟着日落时开始变冷的空气回到车里。他把一个东西放在腿上,我发现有些眼熟。

盯了一会后,我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来找云思时,在超市里买的一盒巧克力。因为不知道选什么,我买的是这家超市里最贵的那一款。

楚苍买这个做什么?

“我说你之前跑那么远,来这里买一盒巧克力,原来那时候就是来找这小子的。”

我回忆了一会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由道:“这事你还记得,我都忘了。”

“哦,买过太多东西,所以已经忘了对吧?”

楚苍话语里有些莫名的阴阳怪气,我奇道:“你好像个怨妇啊,我给你买的东西还少吗?还是先说晚饭怎么解决吧。”

“我饿了。”楚苍自言自语一般说。

“我也饿了。”我更没好气,“你不决定,那我随便点。”

楚苍状态不对,他甚至还嗤笑一声,我疑心他想打架,转头看他,却看到楚苍将那盒巧克力粗暴地拆开。

他直接拿了一块塞进口中,面无表情地咽下去,和我评价:“真难吃。果然便宜货就是不行。”

我见鬼一样,瞪着他:“你没病吧,傻逼。”

楚苍又拿起一块,打量一会,伸手捏住我的脸。他捏得很有技巧,手指掐住我两腮,又快又准,逼迫我张开嘴后,将那块巧克力塞进去。

我操。

我在骂他和打他之间犹豫了一秒,抽出车前的纸巾将巧克力吐出来。

楚苍竟然靠在椅背上笑,我真的是受不了他,解开安全带,冷脸说:“下车,滚下来。”

我绕到楚苍那边,他刚下车,我就抬手在他脸上打了一拳。

楚苍后背倚着车,他低头,头发垂下来,脸被我打得侧过去,颧骨处很快红了一片。

我没太用力,不过指关节还是有点疼。楚苍转回来,目光冷沉,我和他以前打架都是有来有回,估计他要还手,警惕地后退一步。

“你喝酒喝到脑子抽疯了吧。”我盯着他,“一是我不吃这玩意,二是你这种行为把我当什么了?是你先找事的。”

楚苍抬手把我拽回去,我差点贴在他身上,顿时抬起胳膊挡了一下,肩膀被捏得发疼。

“他也就配吃这种难吃的垃圾了。”紧接着楚苍靠过来,我闻到巧克力的苦味。

他靠的太近了,我没动,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楚苍摸了摸我的脸,我才发现他摸的地方开始发麻。

“你今天跟他跑到哪里去了,脸上恐怕是过敏,有点严重。”

楚苍捏着我的脸让我转过去看车后镜,“都开始肿了,先去我那吧,我让医生等着。”

他竟然把我打他这件事忽略了,简直不像他。

我后退几步,莫名松口气,回到车上。楚苍打完电话安排了医生和阿姨上门,见我不开车,无奈道:“没打够?回去再给你打。”

他将那盒难吃的巧克力扔到后座,问:“怎么还有条围巾?那家伙没带走?”

我踩下油门:“哦,那是云思送我的。”

车内再度陷入安静,楚苍用手指敲了敲座椅,扣上安全带时发出很响的一声。

楚苍叫的这位是他家里常用的家庭医生,和我也很熟悉。我刚进门,医生就举着小手电迎上来,捏着我的脸看了会,说:“应该是过敏。”

他撕下一张纸条,写下注意事项和用药,对我讲:“如果明天晚上还没好转,就去医院查一查。”

楚苍在旁边问:“因为什么才会过敏?”

“可能就是碰到了过敏源。”医生收起箱子,看见被扔在玄关处的东西,“这条围巾是小谢的吗?”

楚苍没说话,我回答:“是我的。”

医生把围巾拿起来摸了摸,又靠近看看我,“你戴了这个?”

我点头,他说:“那应该是对这个围巾过敏,有的人会对这种材料很敏感。以后注意不要买这种材质的衣服。”

这么倒霉?

楚苍嗤笑一声:“让你不要什么垃圾都捡。”

他走过去,把巧克力盒与围巾一起扔进垃圾桶,对刚做好饭出来的阿姨说:“这袋垃圾等下拿下去一起扔了吧。”

虽说是云思送的,不过我对它过敏,而且也不缺围巾,所以扔了就扔了,云思又不会知道这件事。但楚苍看起来特别介意,难道他会担心我有了别的朋友让他失宠?

楚苍家里有常备的过敏药,他翻出来,说道:“幸好,在过期之前,它还能用得上。”

我坐在沙发上,忍不住抬起手去揉脸。我感觉我脸的右下部分又热又麻,刚刚看了眼镜子,肿了一块,明天不知道怎么出门见人。

“别乱摸。”楚苍蹲在我面前,眉头皱着,他把透明的凝胶挤出来一大块,粗暴地糊在我脸上。

“我靠,你轻点,给我洗脸吗?”

“你半边脸都快肿了。”

楚苍心情似乎很不好,表情阴沉,紧紧盯着我。他把药抹匀后,我脸上不再那么烫,舒服不少,看他还要再挤,立刻说:“不用了不用了,吃饭吧。”

“晚上睡前记得叫我,再抹一次。”

楚苍起身,我跟着他走到餐厅,他若有所思,把一盘虾仁从我的座位前移开。

“我对虾又不过敏。”我抗议说,“吃点虾仁都不行?”

“不可以。”

我用筷子在菜盘中戳了戳,楚苍拿过刀切开煎好的肉排,放进我碗里。

“你刚刚送云思回去,说了什么?”我问。

“没什么,我和他没有好说的。”

“真的?”我不死心地追问,“你对他就没什么特殊感觉,或者其他的想法?”

楚苍啪地放下筷子,冷冷道:“少恶心我。”

我本来心情也不太好,顿时有点发火:“你又犯什么病?楚苍,要不是你……”

我差点说漏嘴,楚苍:“我怎么?”

“要不是你表弟胡来,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我勉强扯上关系。

楚苍显而易见不信,他假笑了一下,“陈辉和你又没有关系,用得着你当好人?真把我当傻子哄,你不想说就不说,我还能怎么样?吃饭,然后去洗澡睡觉。”

吃不到虾,我索然无味地看着饭碗:“过敏而已,等下我自己回去。”

“过敏不是小事。你先留下吧,万一晚上发烧,我不看着你,你把脑子烧傻了。”

过敏还会发烧吗?

我有些犹豫,楚苍拿起手机,过了两分钟放下,对我说:“不想吃饭就不吃。给你订了一个蛋糕,洗完澡出来吃。”

我被他说服了,放下筷子去洗澡。

毕竟之前我和楚苍经常串门,他的客房都快变成我的第二间卧室。

洗澡时热水汽一蒸,我的脸后知后觉开始泛起麻痒。

我擦了把镜子,发现脸似乎肿得更厉害了。

明天还要去学校,我应该不会毁容吧?

直到这时才发现了危机,我把睡衣草草一穿,从浴室出来时楚苍正把蛋糕盒子拆开放在桌子上,看到我后皱了皱眉:“你衣服穿好点,小心感冒。”

我克制不住地在脸上和耳朵旁边抓了抓,楚苍走过来按住我的手,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

“别乱挠。”

“可是好痒。”

他捧起我的脸看了看,我忧虑地问:“你的药真的没过期?我怎么感觉越来越严重了。”

“那是因为刚才症状还没完全表现出来。”楚苍说完,回身找出两管药,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盒胶囊,“医生开的,你吃完蛋糕把药也吃了,明天会好的。”

“你好贤惠啊。”我夸赞他,“我之前发烧那次,我女朋友都没有那么体贴。”

楚苍背对着我没说话,他把蛋糕从盒子里取出来,将叉子叉在上面,这才说:“哪一次?你的做事准则不是在女朋友面前绝对不能生病,省得有损你男友的形象么?”

“那次出去露营,实在是意外。”我想起来就牙疼,“几个人脑子也不带就上山,我的东西都不够给他们分的,到了半夜全冻得跟狗一样。”

楚苍坐在我旁边,这次他换了一种药,药膏散发出强烈的苦味。我十分抗拒,但被他捏着脸硬是抹了一大块。

“知道。”他一边抹药一边说,“那次我忙着考试,你还出去和别人玩。”

“谁让你去参加那个竞赛的。我都后悔了,当时不该跟他们去。喂,你别扯我的脸行不行?”

楚苍手贱一样,在我说话时扯了一下我的脸。我本来想咬他一口让他知道手贱的下场,不过刚凑过去,他手上的药太难闻,我嫌弃地转过头。

楚苍像是发现了什么,他故意将手指蹭在我鼻尖,我差点被药味熏吐:“适可而止啊,我警告你。”

“你脸上反正都是,再多点也没关系。”

我立刻就要把药抢过来糊在楚苍脸上,他抓着我的手让我坐好,抽过湿巾,将我和他握在一起的手擦了擦。

这个姿势怪怪的,我想抽回手,楚苍没放,还问:“后面呢,那晚上着凉了?”

“肯定的,冲锋衣脱给琳琳穿了,我不感冒谁感冒。”

关琳是我前女友的名字,我下意识还是叫她昵称,想起那晚上她还和我亲密无间,回去后没多久,我身体都没有好全,就知道她给我一顶好绿帽子。

我不太想继续回忆,腾出另一只手去叉蛋糕:“太恐怖了,她竟然觉得发烧的人应该喝开水,还问我要不要抱一袋冰块在被子里降温。我靠,我接过杯子的时候手差点烫掉。”

“她也是家里的大小姐,怎么照顾你。”

楚苍一点点把我和他的手都擦干净,在我叉第二块蛋糕时头一低,半路截下。

我:“……你没有手?”

他说:“少爷,这蛋糕我买的,还在伺候你擦药,吃一口都不行?”

我知道他说得有理,但并不愿意承认,用叉子把沾了巧克力碎的边缘一裹,送进楚苍嘴里:“喏,你多吃点。”

楚苍看起来想翻个白眼,只是出于风度忍住。那股药膏的苦味经久不散,楚苍缓慢擦着他的第二只手,在我吃下半个蛋糕后,冷不丁开口:“你都没跟我提过。”

我愣了一下:“啊,什么?”

“当时我们有几天没见,后来你也没告诉我你那两天发烧了。”楚苍将湿巾扔掉,他投得很准,“在宿舍还是在你公寓?应该是公寓,如果在宿舍发烧,我肯定知道。”

“你猜挺准,我怕传染室友就没回去,而且琳琳要陪我,在公寓方便点。”我打了个哈欠,还剩下大概四分之一的蛋糕,我有点吃不下,用叉子在盘子边缘戳了戳。

楚苍有点咄咄逼人:“怎么不告诉我?”

我其实也有点想不起来,那几天占据我大脑的主要是和关琳的矛盾。我受不了她那些弱智一样的狐朋狗友,她则认为她迁就我太多。

说实在的,我感情最深的应该还是我的初恋。和关琳属于互相都有分好感,又恰好都打算谈恋爱,于是一拍即合——我闭着眼都知道过几个月我们就可能因为新鲜劲过去而分手。

不过不管怎样,我们还没分。对待女朋友,吵架得注意分寸。我看情况不妙,就没再说话,关琳也被气到,给我买了退烧药和晚饭后就噔噔离开。

好在并不严重,我吃了退烧药,在房间里昏天黑地睡了两天,也就痊愈了。

当然,那之后不久我们也果断分手。

“小事情,没必要说。”我说着用手肘在楚苍身上蹭了蹭,“这蛋糕吃不完了,你吃吗?”

楚苍冷笑:“你吃不完的给我?”

话虽如此,但我俩互相尝对方的食物都是常事。他拿过我刚用的叉子,几口把蛋糕吃掉,催我去睡觉。

我满身苦味地倒在客房的床上,脸上很热,又痒,得尽力克制着不去挠。

房门外很安静,没有亮光,楚苍估计也回了房间。

我时睡时醒,身上也有点发热,再一次惊醒时背后出了一层汗,十分难受。

在床上坐了两分钟后,我发现自己开始睡不着了,于是摸黑下床,打算去看看楚苍睡没睡。

楚苍的门缝里果然透着灯光,按照习惯我都是随便敲个门或者不敲门就直接进去,可这回脑子里不知怎么想起来之前楚苍在我浴室里的那一幕,最终还是没有直接推开门。

“进。”楚苍的声音隔着门有点模糊。

我握着门把手将头从门缝里伸进去,本来打算趁脸变形的时候吓一吓他,然而楚苍已经走过来,根本没被吓到,问我:“大半夜的,你又做什么?”

恐吓失败,我把门推开,跟他说:“出了点汗,睡不着,过来骚扰你一下。”

楚苍颇有些无言以对,他抬手贴了下我的额头,忽然眉心一皱。

我看着他猝然靠近,下意识要后退。这时楚苍抓住我的肩膀,低下头用他自己的前额和我一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和他的鼻尖也蹭了一下。随后他的手也贴到我后颈,还往下摸了摸。

“你好像有点低烧。”不等我指出楚苍的姿势问题,他就说,“床上躺着,我去拿温度计。”

“怎么可能?”我立刻反驳,“我感觉我好得很。”

楚苍不跟我多说,他很不讲道理地用了自己的体力优势,把我按到他的床上。

我并不想碰他的床,挣扎了几下,楚苍的手忽然掀起我的睡衣,手心碰到我的后背。

我感觉那块的神经都炸开了,整个人猛地一挺,“你干什么?!”

“出过汗了,问题应该不大。”楚苍拿出手,他帮我把睡衣整理好,我僵硬得像个雕像。

“睡一会吧,音音。”他硬是让我躺下去,同时拿过手机出去给医生打电话。

我被他刚刚一吓,整个人清醒无比,他一走我就坐起来了。楚苍的桌上还摆着电脑,文档写到一半,我好心地帮他保存好后,将电脑合上。

电脑的光消失后,房间里只有小地灯还开着,光线十分柔和。

刚刚一番折腾,醒来后那种热意下去了,我有点发冷,慢吞吞下床去楚苍的衣柜里找外套。

他衣柜里衣服都很整齐地挂着,我不打算穿那些正式的衣服,就向下找宽松的家居服。

在衣柜的下层我翻出一件带薄绒的外套穿上。不过这几件衣服都叠在一起,我动作粗糙地扯出来一件,就带出来其他几件。

楚苍好好的衣柜差点乱套,我弯腰捡起掉出来的衣服,却陷入沉思。

手上这件马甲很熟悉,是我们高中校服的式样。楚苍怎么上大学后,还把高中的校服塞衣柜里?

我搞不懂他,将衣服一翻,勉强折成整齐的样子打算给他放回去。

随着我的动作,马甲内侧缝着的名字和班级露了出来——

高三1班,谢宁音。

我的高中校服,为什么会在楚苍的衣柜里?

我差点以为是幻觉,但衣服实实在在抓在我手中,半点不假。

门外说话的声音隐隐近了,我勉强将衣服翻了个面塞进去,合上柜门,脑子里嗡嗡的。

如果说是在楚苍家里有我的校服,那并不奇怪,毕竟高中时我也在他家里住过。

可我们都大二了,他从哪里搞到我的高中校服,还放在这间公寓里?总不可能从高中收到现在吧?

并且那件衣服没有那种常年压在衣柜里的陈旧味道,而是散发着淡淡的香氛。

简直就像是定时会被人拿出来清洗晾晒一样。

开玩笑的吧,完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可能的……但是要怎么解释,我的校服会出现在这里?

我思路混乱,盯着紧闭的柜门,身上的关节好像都僵硬了。

脚步声走近,楚苍将门推开,他对着手机说:“好,我知道了。”

接着楚苍冲我招手,“过来,量体温。”

我慢半拍地抬头,很想掀开他脑壳看看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发现我没有我想象中了解楚苍,最起码我不明白他为何收着我的校服。

“想什么呢?张嘴。”楚苍让我含住温度计,“还是烧糊涂了,不是让你去躺着吗?”

我现在看楚苍的床如同洪水猛兽,压根不想沾边。刚站起来,楚苍把我按着坐下去,顺手脱我身上的外套。

我不耐烦地张开嘴,他捏着我的下巴向口腔里看了几秒,才把冰凉坚硬的温度计塞进来,上面还有没散尽的消毒水味道。

“搞什么?”我含糊地说,“这衣服不能穿啊?”

楚苍像是被气笑了:“你进被子里躺好,没必要穿这个,冷的话我再给你加条毯子行不行?”

我如芒在背,哪里肯躺下:“没事,我就是来转一圈,这就回去。”

“万一晚上再发烧呢?”楚苍依然抓住我,“医生说感到冷就是又开始发烧,没人看着可不行,你小心真被烧成傻子。”

他这张嘴是不是就会咒人?

我皱着眉,楚苍嘘了一声:“先看体温。刚问过医生,一般问题不大,可能是突然过敏引起的低烧。”

我头现在很晕,楚苍手上用力,我又躺了回去。

他的手离开我的肩膀,放在我额头,试了试温度说:“我去给你接杯热水。”

我心里憋着很多话,不知道怎么问,也没太在意他的话,胡乱点点头。

房门被轻轻带上,我脑子里一团乱麻,躺了没几秒钟就爬起来,叼着温度计下床,不死心地打开衣柜。

可能只是意外,一件校服而已,我没必要多想,况且翻人家衣柜这件事也挺变态的……

说来说去还是楚苍的错,不然我怎么会被开发出来这种异于正常男人的思维?

衣柜最下层。

我翻开最上面几件楚苍不常穿的衣服,手指陷进柔软的布料中,扯出两件衬衫。

一件衬衫很熟悉,是高中校服。胸前绣着校徽。没有名字,但看一眼尺码我就知道,是我的。

一句脏话在我舌头上打个转,被温度计堵回去了。我抖开另一件衬衫,门外很安静,楚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推门进来,几乎让我有点做贼的错觉。

手里的衬衫材质很好,光滑柔软,样式是很经典的欧式古典风格,胸前都是很复杂的花纹,有些眼熟。

我盯了它一会,想起来了。

高三那年的话剧表演,我抽中了男二号的签,这是当时为了上台临时买的衣服,表演结束后我就没再穿了。

主要是因为在我眼中,这种华而不实的浮夸衣服,又娘炮又没用,放衣柜里都占地方。

我拿起来在身上比了比,高三后我就怎么长,这件衣服很合身,散发出幽幽的香气。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把衣服叠好放回去。思路全乱套了,楚苍仿佛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我从小认识的、一起长大的发小,现在简直让我想把他拖出去做个精神鉴定。

衣柜表面看上去没什么疏漏,我含着温度计把自己裹进被子,似乎有点隐隐的耳鸣。

五分钟时间到,楚苍举着手机,一边听一边端着热水进来。手机里不知道在说什么,他脸上闪过不耐烦的神色,直接挂断。

“我看看多少度了。”楚苍抽出温度计,看了两眼,“38度……还用不上退烧药,睡吧音音,我看着你。”

我盯着他,楚苍对上我的视线,挥了挥手:“没烧傻吧?”

“你滚。”我条件反射地向下一钻,记起这是他的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

楚苍不以为意,他弯下腰,手很自然地伸进被子里。或许是因为我身上发热,他手带来的凉意很明显。

我在他伸进来的手上打了一下。楚苍啧一声,他靠更近了,看着我。

我把他的手推出去,向床内侧一翻身:“行了别折腾,睡觉吧。”

楚苍说:“明明折腾的是你。”

我立刻要与他争辩,楚苍补充:“怎么,围巾也不是我送的,更不是我让你收让你戴的,结果现在过敏发烧还得我来照顾,连个好脸色都没有吗?音音,别太过分。”

楚苍真是出息了!

我顿时也忘了别的事,情绪上头时只想着找茬使他也难堪,那衣柜里的衣服就是最好的铁证。我倒要看看他这些年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被子被我一把掀开,大概是动作太急,下床时我踉跄了一下,手臂一疼,被楚苍紧紧拽住。

“算了。”他忽然换了种冷漠的语气,“你之前没人管不也活好好的?我跟你……”

他咬了咬牙,没说别的,强行将我塞回被子里,一声不吭地出门,还从外面将门反锁。

我抱着被子怒上心头,但实在是折腾得头晕,只好将发火推迟,明天再找楚苍这个神经病算账。

这么想着,我又倒回去,闻到被子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气。

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关于那件衬衫的更多细节反而被我回忆起来。我记得应该是班里话剧社几个人改编了经典戏剧的剧本,拿来做校园演出。

毕竟已经高三,他们都想追求更高的水平和更好的表演效果,在全校面前出个风头,非得坚持说我的形象和剧本的男二号很符合,软磨硬泡地要求我出演。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得出这个结论。剧本里的男二号就是一个每天伤春悲秋的忧郁文艺青年,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他们的话术确实高明,我被缠了好几天,最后都被他们的诡异逻辑绕晕,昏头昏脑地答应下来。更离奇的应该是他们还说动楚苍担任一个戏份不多但不可或缺的配角,我都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

不过楚苍的理由很简单,他一想到我会在那里一脸深沉地朗诵酸掉牙的爱情诗就觉得这会是我一年的笑柄,绝对不能错过。

自然,他的角色虽然戏份不多,但是很传统的忠诚骑士,还有一身显眼的银甲,看起来就比我会更受女生欢迎。

楚苍当时拿着剧本忍不住笑,我坐在桌子上伸长腿去踹他,他攥住我的小腿,说道:“你气什么?到时候我还得在舞台上对你单膝下跪呢。”

“真的?”我本来想继续踹他,被他说的忘了,拿起剧本开始翻。

“现在还没看剧本啊。”楚苍懒洋洋说,他在我小腿上捏了几下才放开,“文艺委员知道要哭了。”

我让他闭嘴,将剧本浏览一遍,发现楚苍是个效忠于我的苦命骑士,心情好了点,跳下桌子说道:“走,请你喝奶茶去。”

之后的排练才是真正的折磨,如果不是一开始答应下来,我真想撂挑子不干。台词和动作被一遍遍纠正,一晚上过去,后背都湿透了。

楚苍戏份只比龙套多一点,大部分时间坐在旁边一边背书一边看热闹。我看不惯他的样子,就要忍不住去找他的事,请一组人喝奶茶也要专门指使他去拿。

一开始楚苍还是比较听话的,不过后来他就不去拿了。

为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话剧圆满结束,我们拿了第一,就连我当时的女友都套着校服回到学校来看这场话剧。

她很漂亮,微笑着为我鼓掌时十分迷人,我好像在后台就去拥抱她亲吻她,离开化妆间时才看到楚苍就在外面看着手机。

“结束了?”他偏头对我们笑笑,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似乎是打趣,但又有点冷淡,“走吧,要去聚餐,就等你们了。”

我匆匆换下戏服,自己身上的衣服扣子都没扣好。楚苍盯了两眼我的胸前,女友拽了一下我的胳膊,帮我把衣服整理好。

那件皱巴巴的、沾了口红和粉底的衬衫还挂在我手上。我本来想直接找个地方扔掉,倒是楚苍接过去,轻描淡写地说:“我有用。”

我当时说了什么?应当是随口问他要这件衣服有什么用处,因为女友在和我念叨她不吃这个也不吃那个。

楚苍说道:“家里阿姨捡了只小狗,拿给小狗做件衣服。”

我只抽空对他比了个中指,楚苍没笑,他走在前面,手插着兜。我觉得不能为女友冷落兄弟,但他不接我们的话,我女友也不太搭理他,好像两个人早有矛盾。

不过我很讨厌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总之他们两人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因此我就忽略了这个问题。

倒是和初恋女友分手后,我去问过楚苍,他为什么看人家不顺眼。楚苍倒也好意思,只对我说忘记了。

那件衬衫如同一只白色的幽灵,从无人的角落里缓慢升起缠住我。

早上楚苍从外面把卧室门打开,我醒来时烧已经退了,身上出了一层汗,但还在被子里不想出去。

其实他的床还挺舒服的。

他把窗帘拉开,向外面看了一眼,问我:“能起床吗?”

我抱着被子坐起来,楚苍已经穿着整齐,眼睛盯着我。

我尽量不太刻意地避开他的目光,头一回在他面前感觉到有口难言。总不能直接问你衣柜里收我高中的衣服做什么,万一出现他拉开衣柜告诉我不止这两件还有更多的场景,我怀疑我会昏过去。

我甚至都想要不要去道观里找个大师给楚苍算算,看看我这位兄弟是不是被人夺了舍。

楚苍看起来十分平静,他走到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接着又伸进衣领碰了碰我的后背。

我被他摸得一抖,推开他的手说:“烧退了,你看我脸上好了点吗?”

“没有昨天肿。”楚苍说,手背贴了一下我的脸,我忍不住偏头躲开,余光里看见他的手在半空停了会,才慢慢收回。

我掀开被子打算换衣服,扣子解开两颗才记起来这是楚苍的房间,半路转换动作去找拖鞋。

楚苍蹲下去,把踢到远处的拖鞋捡回来,看着我穿上。他意外很沉默,却不是以前我们习惯的那种自然的沉默,而是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的诡异安静。

“饭刚热好,你洗漱完直接吃。吃完我把药给你抹一下。”

他说完率先出去。我坐在床边,想着他这段时间以来不对劲的表现,难得叹口气。

他不可能对我有兴趣。我也完全不能接受他对我有兴趣。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我宁愿相信我终有一天会喜欢男人,也不敢相信楚苍会喜欢我。

我回神时已经坐在餐桌前,时间不早了,半开的窗户能听到外面城市喧嚷的声音。

早饭是热腾腾的松饼,淋了蜂蜜,甜滋滋的。我吃了一半就没有胃口,楚苍这时开口说:“药。”

我看他一眼,抢在他之前拿过药管,起身去洗手间:“知道,我自己来吧。”

楚苍可能一直在背后盯着我,不过他没说什么。我关上洗手间的门,脸比昨晚好了很多,戴个口罩完全可以出门见人。

就是那块皮肤还有些痒,我克制着不去挠,放在一旁架子上的手机屏幕一亮。

【学长,早。】

云思又在发什么无聊的消息?

我没理会,很快手机屏幕继续闪。

【昨天你是有点过敏吗?今天有没有好一些?】

【很抱歉,都是我……】

后面的消息光在屏幕上看不全。我洗干净手,漫不经心拿起手机解锁,回了他一句“没事”。

云思又很快地发过来什么,不过我来不及看。楚苍像个门神守在洗手间外面,看到我后,二话不说先伸出手抬起我的脸。

我甩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别乱动手动脚。”

楚苍意味不明地嗤笑,他说:“得了吧,摸你一下就动手动脚,又怎么惹你生气了?还是说你脸金贵得很,摸一下都不行?”

就他话多!

我倒是很想说原因,但实在说不出口。况且只是两件衣服,他也有可能只是拿错了,再说我又能让他怎样?

难道要逼着他说出个一二三四么?

很多问题,有时候追根究底,反而是使局面不可收拾。我最好的选择就是装傻。

不过有一件事应该迫在眉睫,那就是不管男的女的还是什么物种,得赶紧给楚苍找个伴,省得他天天阴阳怪气犯病。

我放弃抵抗,楚苍把我的脸看了又看,还拍下来发给医生,一副很怕我会毁容的样子。

懒得和他再说,我拿了东西去换鞋:“走了,我有事还得去学校。”

“我送你?”

“不敢,您歇着吧。”我说完,对上楚苍的视线。他似笑非笑,看了我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慢慢点头。

那辆黄色的车在停车场十分显眼,我远程开了车,旁边一起下电梯的男人吹了个口哨:“哥们,这车你的?挺有派啊。”

我瞥他一眼,心情不好,大概脸也很臭。那男人看起来流里流气,缩缩脖子,嘀咕两句什么便不再吭声。

坐进车后,我摸出手机仔细看了看云思的消息。

【很抱歉,都是我考虑不周到。】

【学长在学校吃早饭吗?我可以给你带一份。】

后来应当是看我许久不回复,他自作主张地给我提了一袋子早饭,照片比较模糊,看不清内容。

我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打着方向盘开出停车场,远离楚苍的公寓后,觉得轻松许多。

因为不想太显眼,我把车停在校外,再走到教学楼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今天来不是因为上课,主要是我们小组不定期开会,地点也不固定,有时在机房,有时在临时借的教室。今天就是借了一间没课的空教室。

我从后门溜进去,刚坐下,前面一排看似认真的云思就转过来,忧虑地看我一眼。

我对他晃晃手机,顶着讲台上学姐的视线问他:【你的手怎么样?能来学校吗?】

云思只有一只手,打字倒挺快:【没关系,谢谢学长,主要是过来开一下会再拿作业,医生说还得休息几天才能正式上课。】

我现在急需找些事来分散对楚苍的注意力,就说:【那等下我送你回去。】

云思没来得及回,前面学姐就用笔点着我们的方向,“老远看你俩眉来眼去的,说什么呢?小谢,要不你上来给大家讲讲?”

我只能举手投降。

会不长,结束后三四年级几位核心成员还要留下继续,我顺带请了他们一杯奶茶,对云思招招手,忍不住感叹:“果然,不管是谁,这样裹着一只手都显得有点傻。”

云思看了眼自己的手,他好像很在意,问我:“很难看吗,学长?”

“不是那个意思。”我绝无再伤害他的心理,“就是,啊,算了,我说话比较随便,你别往心里去。”

云思笑了笑:“没关系学长,不用跟我道歉,我没生气。就是如果太丑的话,我怕可能会影响我在学长眼里的形象。”

我觉得他蛮有幽默感:“你在我眼里什么形象?除非你现在改邪归正,别去当那什么……你知道的。”

云思无可奈何地说:“学长,这就像你喜欢女生一样,改不了的啊。”

不过他还真的把早饭装在包里带给我,我接过去,拽下口罩,趁包子还热着直接咬了一口,问他:“多少?我转给你。”

“没多少,不用了。”云思看着我口罩后的脸,他手突然抬起来,我问:“怎么?”

云思用指腹轻轻摸了一下我脸侧,那里还是很麻,我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手。

“肿这么厉害。”他低声说,看起来有点自责。

我安慰他:“谁也不知道我对围巾还能过敏,不怪你。”

云思正了正身上的单肩包,不再说话。我转着车钥匙,打算回家一趟。

我和楚苍家都在本市,只是离学校有些远,再加上家里人也不常在家,那里只是名义上的一幢房子,因此也不怎么回去。

可楚苍衣柜里的衣服搅得我心神不宁,给阿姨发过消息后,我想还是回去确认一下比较好。

“对了。”坐上车后,我突发奇想,“你要不要去我家玩会?”

云思本来在偏头看我,听到我的问题后,诧异地重复:“去你家?”

“我回去找点东西。反正我家也在本市,不远,不然送你回去我再回家,要多绕不少路。”

“这太突然了。”过了会云思有点勉强地笑笑,“我现在这样子,上门不太好吧?学长你不用管我,我坐公交回去也可以。”

我自作主张做了决定:“公交小心再把你挤进医院,就听我的吧,走了。”

在车里没什么人,我就把口罩摘了下来。轻音乐的伴奏中,云思在我等红灯时忽然靠得很近。

我警惕地偏了一下身子:“有话就直说。”

“对不起。”

绿灯亮了,我踩下油门:“你憋一路就是说这个吗?让这个话题过去吧,再说我可烦了。”

云思满脸愧疚,那样子好像被烫到手的人是我一样。我发现他在熟悉起来后脾气还挺好,干活也贤惠,就是性格太别扭了。

算了,可能男同都这样。

等到我家那边,已经差不多是中午。门口的保安对我这辆亮眼的黄车印象颇深,我隔着车窗和他们点点头,就过了安保。

云思下车时,我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故作镇静,其实动作很僵硬。

这么紧张?我没拆穿他,心里不带恶意地笑两声,将车钥匙递给出来迎接的人。

右手边是一片很宽阔的人工湖,湖水清澈波光粼粼,和外面的河水相通,算是活水,经常有几个老头打着伞坐在岸边钓鱼。

最近气温开始下降,湖面上的风吹过来也开始变得湿冷。

我在云思肩上轻轻拍一下,说道:“走了。”

这边毕竟还是市区,别墅占地不大,更适合日常生活。如果是要好好玩一通,可以等他手好了,带他去郊区的庄园。

我想着等年底,那帮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们自然要攒一个大局,到时可以带云思一起过去,顺带帮他找个男朋友。

我虽然对男人没感觉,那群玩得花的却荤素不忌,但总有比较正常的,给云思介绍一个,免得他整天跟我说些胡话。

“小谢回来啦。”黄阿姨在我家十多年了,已经早早等在玄关,看到云思不由哦哟一声,“还带了朋友来?你看看这手,你们小年轻的平时一点都不注意爱惜身体……”

她伸手去接云思的包,他脸上泛红,侧身去躲,难得说话有点磕巴:“不,不用……谢谢阿姨。”

我看了会乐子,换上拖鞋,把那个单肩包抢过来:“好了我来吧,阿姨我们等下来吃饭,我要吃排骨。”

“知道,正做着呢。”黄阿姨挥挥手,“去吧,你房间刚刚打扫干净。”

“礼尚往来。”我推开房间门时转头和云思说,“上次去了你房间,这次你来看看我的房间。”

云思说:“我那怎么能跟你家比?”

我啧了一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别说扫兴话行不行?”

云思顿时很温顺地道:“抱歉,学长。”

“抱歉抱歉,你是什么对不起发射机吗?”

我把他的包挂墙上,房间里阳光很好,桌上的防尘布应该刚被撤掉,看起来一尘不染。

“这是外间,游戏机、投影都有,那是小冰箱,啊忘了你的手。”我把两个抱枕摆好,这还是之前为了和楚苍打游戏买的,商品页上标着情侣款,我俩都没在意,用了好几年。

我没忍住,路过时顺便踹了楚苍常用的那个抱枕一脚,帮云思打开一部电影,让他看电影等我。

里间才是真正的卧室,装修是我妈拿的主意,风格比较复古,两个深色的衣柜几乎顶到天花板。

阿姨把衣服按照年龄和季节分类给我收拾好,我很快就精准找到高中时期的衣物,数了一下,发现校服确实是少了一件衬衫。

其他的日常衣服很多,我也记不清,凭着印象翻了翻,基本都在衣柜里。

我衣柜里用的熏香和楚苍那边完全不一样,我出了会神,猛地关上衣柜,心想我都要被楚苍这个精神病搞得不正常了。

男人都是难免受下半身支配的生物,他半路发现自己性取向改变,我又是他身边最亲密的朋友,一时间冲动也是有可能的。

对,那些住一个宿舍的直男有时不还互相摸一下吗?

没错,对我来说,楚苍这个朋友是比他的性取向重要的。只是说服自己接受他的不正常之处,就像是发现爱人出轨后拼命给自己洗脑一样奇怪。

我停下乱七八糟的想法。到此为止就好了,一旦想到楚苍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真的将我当做过什么性幻想对象,我怕我会吐出来。

房间门隔音不错,开门后电影的声音才传进来。还是我之前随手选的一部烂片,云思看得却很认真,变幻的光彩映照在他平静的脸上。

他听到动静,看向我,大约是我脸色不太好,云思迟疑道:“学长,生气了吗?”

“挺生气的。”我说,走到他身边用脚尖点了点,让云思挪开,“我坐一会。”

我靠在我的抱枕上,楚苍专用的抱枕被云思靠着,我装作没看到。

烂片是真的烂,又烂又无聊。我看了会就开始走神,被云思贴近耳朵叫醒时,还没反应过来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阿姨叫我们吃饭了。”

云思说话声音很低,语速也放慢,呼吸吹在我耳廓。我没真正清醒,艰难地眨眨眼睛,屏幕上的烂片还在专心致志表演,男主角女主角正一起演技浮夸地抱头尖叫。

脸上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碰,我这才回神,云思移开手,又叫我:“学长,醒醒。”

黄阿姨手艺没有生疏,做的菜依然很有味道,就是吃饭时对我过敏的脸大呼小叫,我看云思都快因为这个把头埋进碗里,实在好笑。她手机壁纸是个白胖小孩的照片,我忽然想起她之前提过自己儿子结婚了,立刻打岔话题。

“黄姨,这是孙子还是孙女?”

她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愣了愣脸上笑开:“孙女,孙女,还没到一岁呢,就是皮,跟小子一样。”

我点点头,临走时翻出一张购物卡,塞进红包里递给她:“我都不知道,补个礼吧,小孩子得养娇贵点。”

毕竟在我家干了十几年,黄姨推拒两下也就收了,说道:“先生太太都给过我大红包,当时你又考试,想着就不打扰你了。”

我和她闲聊几句,对寡言少语的云思招手:“走,送你回去。”

云思走到我身边,我把口罩戴上,换了一辆我哥不怎么开的车。颜色款式都很低调,还是两年前的车,开出来丝毫不显眼。

“这辆车看着破,其实还挺舒服的。”我扣上安全带,为了我哥的面子又改口,“也不算是破,不过确实没那么鲜亮。”

云思坐在副驾驶,却是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不时低下头去看手机。

他在吃饭之前都很正常,摸我脸被我条件反射打开手的时候还能笑出来。不过吃饭时他看了眼手机,之后就一直有些凝重。

“有急事?”我吃饱了心情好,很有耐心地问他,“我送你去哪?”

云思向后靠在座椅上,我余光看见他喉结上下滚了滚,长长呼出一口气,声音里带出罕见的阴郁:“不,学长,就回我那边。”

我转而开了比较轻松的流行音乐,偶尔跟着哼两句。一路上车不太多,到云思家那边时比以往要快。

导航结束的声音响起,我关上音乐,向车外随意瞥了眼,却看到不远处居民楼间冉冉升起的黑烟。

“那是什么?谁家失火了?”

云思没回答,他推开车门,死死盯着那个方向,过了几秒才快步走过去。

我锁了车,超市附近坐着下棋打牌聊天的老头老太太们很热心,在旁边和我讲:“就是失火嘞,不知道是哪家的,突然起火了。”

“那边路那么窄,消防车来了都开不进去呢。”

“就是,吓死人,不知道谁家忘关火了。”

谁家?总不会是云思家吧?那他也太倒霉了。

我落在后面,慢慢走过去,果然看见堵在巷口的两辆消防车。

一群没什么事的人围在那里交头接耳,无外乎抱怨自己家房子外面也被熏黑了、路上都是水,或者是挂在外面的衣服已经不能穿。

“都是云志强那个神经病!”我左手边的卷发女人中气十足地说,“妈的回家找不到钱就发疯,之前半夜砸门我就想扇他了,这回他连自家房子都敢点,我看他儿子回来得把他往死里打。”

“他又不是傻,早跑了。”

“能跑哪里去?到时候被要债的追着砍手,还不是得去求他那个儿子。”

“嘿,他这个孬种,就是儿子生得好,简直不像他亲生的。”

不知谁阴阳怪气地笑:“说不定就不是亲生的呢……”

我没再听,给云思打过去电话,他很快接了,在那头沙哑又疲惫地叫了声:“学长。”

“啊。”我应一声,干脆避开人群,开门见山问他,“你家房子烧了?”

云思:“对。”

一阵沉默,他说:“我爸回家没找到钱,他说我要逼死他,所以直接把房子烧了。”

我没太理解他爸的逻辑,想了想道:“你爹这真是……你家里有什么贵重物品吗?还能不能抢救一下?”

“没什么值钱的。”云思说,“消防员不让我进去,刚登记了一下,他们说等危险排除后可以再回去拿东西。”

烧了一遍,也不知道还能留下多少。而且这地方房屋密集,废旧品也多,如果真的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由衷地说:“我有几个比较信玄学的朋友,要不哪天找他们带你去拜拜,我觉得你最近真是太倒霉了。”

云思在那边叹了口气:“不用这个,我只是……”

他没再说,我看了看前方拥挤的人和脏乱的地面,不想过去,就问他:“出来吗?别在里面呆着了,毕竟还很危险,我带你走。”

“去哪呢,学长?”云思以迷茫的口吻问我。

“去我那啊。”我说,“或者我给你订个酒店?在这站着不是办法,你又帮不上什么忙。”

云思不吭声,电话一直没挂,没多久他走出来,看见我的时候才挂了电话。

我看到他脸上不知在哪里蹭到些许灰尘,整个人表情也有些灰暗。毕竟能有几个人一回家发现自己房子被亲爹烧了,我也忍不住同情他。

“走吧,上车。”我耸肩,将车钥匙抛了抛,“这么倒霉,学长收留你一下。”

云思看着我,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但很快重新聚焦在我脸上,专注到有些过分。

我转身避开他的视线,意识到我们的距离好像太近了,提醒他:“我是同情你,知道吗?别多想。还有把脸擦擦,事故原因是什么?”

旁边那些人应该大多都认识云思,各种目光看着他。他一概无视,追到我身旁,抬手随意擦了擦脸,说:“没什么,就是他把酒洒在窗帘上,然后点了火。幸亏邻居在家,闻到味后就叫了消防。”

“你爸人呢?”

云思声音冷冷的:“跑了。”

我犹豫片刻,说:“找人的话,如果你要帮忙,跟我说声。”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说不定不用找,哪天就可能死在外面。

“谢谢学长。”云思明显不愿多谈。

我让公寓那边的阿姨去把客房收拾出来,再准备新的洗漱用具和衣服。

回去的路上只有车里音乐的声音,停车时云思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眼,脸色变得阴沉。

我锁了车,云思也没避开我,接通电话后,一个男人含糊、混乱又癫狂的声音断断续续漏出来。

在一堆不堪入耳的脏话里,云思竟然还能提取出来关键信息。我不知道他听到什么,但云思以一种陌生的语气说道:“烧就烧了,难道我会在乎吗?我告诉你,你尽管死还是怎样,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男人的叫骂声更高,云思猛地摔了手机,声音停止了。他的喘息有点抑制不住,胸口起伏着,那张优等生的脸透出掩饰不了的戾气。

这样子的云思还挺陌生,不过更符合他的生长环境——也是,这样的氛围下,能长出纯真好学生的概率几乎为零。

我等他一会,估计他气不那么重了,指指地上:“手机不要了?”

云思慢慢蹲下去,完好的那只手抱住头。我哎了一声,无奈说:“要哭上去哭,这边是停车场,公开场合注意点。”

“没哭。”他声音闷闷的,没几秒钟,直起身走过去,将已经面目全非的手机捡了起来。

其实如果今天是个什么混混将云思家给烧了,那么不要一小时,我就能帮他把人找出来打一顿再套上麻袋扔到公安局门口。

但是他自己亲爹将房子点了,家务事外人不好插手,我也就选择不多管闲事。

云思攥着手机低着头,我打了个哈欠,拉低口罩露出鼻尖,拿出手机推掉一个无关紧要的酒局。

这时背后好像出现一股窥探的目光,我拉上口罩,半侧过身,看到一张出众的脸。

云慕从一辆车上下来,迎着我的眼睛,大方地说:“宁音,好巧,你刚下课?”

我敷衍地点头,云慕却好像不在乎我的冷淡,含笑道:“我妈妈正让我去问你们呢,毕竟你和楚苍都跟我一个学校,她想休息日的时候请大家吃顿饭,正好几年不见,可以熟悉熟悉。”

若是云慕单独要请,我必然不会去,可若是他母亲开口,那么意味就不一样。不是个人的私下交往,而是类似几个家庭的交流了。

就是我哥,多半也不会拂云家的面子。

“什么时候?”我问。

云慕走到我身侧,给我看手机日历:“这两个画圈的日子,是我妈选的,她比较信这些。地点的话,好像是西边的什么寺吧,我不大记得名字,她要请我们吃素斋。”

吃饭的内容都是其次,我并不在意,随手在其中一个日期上点了点:“那就这天吧。”

云慕将那个日期标红。我本来顺口要问楚苍怎么决定,很快刹住,这人心思多,我一旦问他肯定能觉察出来我和楚苍吵架,心想私下的矛盾还是私下解决,没必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他收起手机,这时目光在一直默不作声的云思身上停了停,有些摸不准似的,对我微笑:“这位是……和你一起的?”

这时的云思看起来确实狼狈又落魄,不能怪云慕的表情有些奇特。

“我学弟。”我简单介绍,没说什么,“在我这住两天。”

云思动了动,他抬起脸,飞快地扫了眼云慕,勉强点点头。

“看不出来,你真是个好学长。”云慕说着,一只手很亲昵地在我肩膀上揽了一下,“电梯到了,走。”

楚苍揽我就算了,他是谁啊,动手动脚的。

我不动声色挣开他的手,拿出手机随便回了两个群的消息,装作很忙的样子。云慕面上笑容不变,在电梯里依旧站我旁边,问:“说起来,楚苍说喜欢玩表的吧?”

“差不多吧。”我说,“他什么都玩点,也不上心。”

“那我还是按原计划准备礼物了。”

我偏头看他,云慕有些促狭地说:“要不要猜猜我给你准备的什么?”

“表,车,珠宝,玉石,木雕……”我漫不经心数了几个,“不就是这些?”

电梯到了我那层,云慕愉悦不少,说道:“不会很常见的,你等着看吧。”

云思跟在我后面出去,电梯门合上,我嗤笑一声,跟云思说:“这人真装。”

说完我觉得背后说人坏话有点不好,一时嘴快,一般我也就跟楚苍会这么讲,于是对云思接了一句:“刚刚那句撤回,你别记。”

进门时公寓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看见云思的样子,阿姨还有些惊诧,问我要不要叫医生来。

“通知医生晚上过来吧。晚饭再熬点粥,炒两个清爽的菜就行。”

吩咐完后,我脱了外套和口罩,对云思说:“来看下你房间。”

云思低头看着地板,似乎有些踟蹰。我跟着向地板上看了看:“掉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他摇摇头。

阿姨转到我们这边,忽然一拍额头连声道歉:“我把拖鞋给忘了,真是不好意思!”

鞋柜里一双崭新的拖鞋被拿出来,我明白过来刚刚云思在犹豫什么,不禁觉得好笑:“就是没拖鞋直接踩进来也没事,我没什么洁癖,明天有人来打扫。”

阿姨也说:“小谢先生的客人,不用客气啦,随便踩踩也没什么,地总是要擦的。”

这公寓其实完全够一家人居住,有三个卧室,除了主卧我住,次卧给楚苍留着,还有一间小一点的卧室,设计时应该是留给小孩住的。如今云思来,正好派上用场。

“这间卧室平时没人住,离主卧有点远,不过采光蛮好的。”我推开门,屋里清新的香氛味扑面而来,“天,阿姨在想什么,还换了粉色床单……你不介意吧?”

她可能以为我要带女孩子回来,将卧室整理得温馨可爱,飘窗上还放了一瓶带着水珠的花,怪不得刚刚看到云思后脸色那么奇怪。

云思说:“没关系,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我很赞同,他自己卧室的环境实在有些可怜。

我也懒得再折腾:“东西应该在里面都准备好了,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个小浴室,擦下身体可以吧?”

云思自然一切都说好。

我还不饿,出来后踢掉拖鞋,坐在客厅的毯子上打开游戏玩了两把,等云思洗完。他现在动作不方便,万一滑倒了,我还能进去搭把手。

有同在线的朋友拉我组队,我点了同意,进去后他们开了麦,闹哄哄地问:“楚苍没来?”

“没,”我说,“我一个人玩,省得他还拖后腿。”

他们哈哈笑几声,或明显或隐晦地给我辅助喂分。我不是傻子,察觉到了后并不说话,陪他们漫无目的地闲聊,等着这群人开口。

没过三局,有个人忍不住了,有些讨好地叫我:“哎,小谢总,问你个事。”

“憋死你了吧,说。”

他嘿了一下:“就知道你能猜出来,他们几个还磨磨唧唧的不敢开口。”

这几人也是平时一起玩的比较多的狐朋狗友,我一听这个口气,便推测出来了:“怎么,捅娄子还是踢到铁板了?先说好,我可不是什么都能帮。”

“哎呀,都知道,主要是确实有点棘手,尽量快点解决比较好。要是让家里人知道,免不了吃顿教训。”

那看来就是长辈出手完全可以解决的麻烦,只不过他们不想被家里教训,打算先自己处理。

估摸事大也不会大到哪里去,我放松地伸长腿:“行,说吧。”

“就是,隔壁市那个镜子赌场,你知道吧?”

我把刚伸长的腿收回来,突然产生不妙的预感:“不是,你们搞什么呢?”

黄赌毒,堪称是地下黑色产业的三大支柱。我们家本来和这些牵扯不深,后来我爸妈和我哥更是尽量撇清了不少麻烦关系。在本地抓个人打个架之类,不过是小打小闹,算不上什么,但要是真的涉及到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则需要谨慎再谨慎了。

那种流动的小型赌场倒是各地都会冒出来,抓了一个过几天再冒出来第二个,还有躲进深山老林,宁愿跟蚊子长蛇作伴也要赌的。不过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真要论正儿八经的大赌场,邻市的镜子赌城,差不多在整个省都赫赫有名。

与其说是赌场,不如说是一个黄赌毒枢纽,光是每天经过它洗的钱,都是一笔大数目。至于它背后的势力更加复杂,我都不太明白,我哥叮嘱过我几次,让我没事别去那边玩。

卧室的门发出一声轻响,云思赤着上身出来,看到我带着耳机,动作停下。

我摘下耳机,问他:“怎么?”

“学长有没有不穿的旧衣服?借我一下吧。”

我这才记起阿姨应该是没准备男生能穿的衣服,对着那群人说声等等,就起身去卧室:“你来挑身,随便穿,我衣服挺多的。”

云思脱了衣服不是那种普通的瘦削身材,可能是由于一直勤工俭学,肌肉挺结实。虽然我不爱健身,但楚苍练过,我也跟着见识了一些,那种在健身房里吃药搞出来的花架子肌肉和实打实长出来的肌肉线条是不一样的。

云思身上就是,线条深刻流畅,看得出有种引而不发的力量感,还有不少深深浅浅没完全愈合的疤痕,和他那张脸完全不符合。

“伤怎么样?”

“好多了。”

他毕竟比我高,近距离看肩也比我宽,我翻出两件比较宽松的上衣和一条运动长裤:“这个应该能穿。”

云思拿着要出去,我随口说:“就在这换吧,都是男的。”

说完我反应过来他的性取向,转身出去:“算了,你换,我还要出去说点事。”

“喂?”我拿起耳机问了声。

“稀奇,你旁边刚有人,还是男的?我听着说什么换衣服啥的,换口味了最近?”

“换你大爷,朋友在我这住呢。”我说,“赶紧说正事。”

他咳了两声,问我:“盛希,你肯定还记得吧?”

那肯定记得。

或者可以说,除了楚苍之外,盛希算是这些富二代里和我玩得最好的。

不过他高中就去了别的省,当时我们也就假期能见面聚一聚。高考后他拿着接近省状元的分,却没去上大学,而是大半夜坐着飞机跑了。等他家里人反应过来,盛希已经降落在别的洲,谁都联系不上。

我听说盛家当时找了官场上的关系,硬是包机去了那边,还托大使馆去找人。可是当地土着遍布,荒野广大,还时不时爆发武装冲突,哪里去找人?

盛家无功而返,还是将近一年后,盛希带着枪伤的疤一个人回国。

我和他也是在大学后渐渐少了联系,只知道他那些离经叛道的事迹,问道:“他怎么了?我跟他好久没联系。”

其余几人七嘴八舌讲了一通,我才明白。

盛希回国后自是被家里管得死死的,出市都要报备。前不久他跟着家里谈事情来了这边,客户也是大手笔,请他们去镜城玩。

“就是邓安这个傻逼出的主意,毕竟跟盛希以前也认识,一起跑过车放过炮不是,想玩点大的,带人去了镜城。”

我头搁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阿姨走过来示意饭煮好了,我挥挥手让她下班。

云思伤了一只手,换衣服很磨蹭,也差不多这时穿着衣服出来。我看他肩膀处还有些紧绷,不过问题不大,就指指餐厅:“你先吃点。”

耳机里还在说:“运气不好嘛,碰上活阎王了。”

我起身去倒杯苏打水,催促他:“讲快点。”

“人家谈生意呢,他们几个出去乱逛,把人家生意给搅了。”

冰块撞着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音。我已经开始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问道:“什么生意,说清楚点。”

“其实我们也不是太清楚。”一人讪讪,“就听说,有点麻烦。”

“你们是傻逼吗?”我骂了一句,“那地方能谈的生意,有一个好搞的?还想拉我下水是吧,我真是闲得皮痒了。”

“别别别生气!真的谢哥,主要是那伙人太横了,盛希的盛他们都不怎么认,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问题是还有个咱们的兄弟,现在还扣里面出不来。”

我喝着水,没说话。

传言说镜城扣着超过三个月的人,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怎么着?”喝完半杯水后我问,“捞人,还是想报仇?”

“哪敢报仇啊。”一人苦笑,“捞人就行。”

“看不出来你们还有点义气,进去几天了?”

他忙说:“三天,才三天。”

我舔了一下冰凉的口腔黏膜。我们这些人的关系我最清楚,连接点不外乎钱权两样,真心实意是不多的。

现在这几个二世祖能焦头烂额地想办法把人捞出来,真实的心意没多少,肯定是这倒霉蛋进去与他们有关,并且几家生意牵连很深,一家不好,所有人遭殃。

“心还挺大啊,”我已经摸出手机开始翻联系人的列表,“说实话这事还是找家里最好,本地的人说话更管用。”

“我们都说好,五天不见人再找家里说。这次要不是帮不上忙,要么是能帮忙的不接电话,不然也不至于跨个市来麻烦你。”

“我找人,动作大了肯定会通知我哥,你们最后不还是逃不掉。”

那几个人又胡乱求情,我看他们脑浆也没多少,先挂了电话,走到餐厅,看着清粥小菜,没什么胃口。

如果不是看盛希的面子,我根本懒得搭理。我们最近没联系,以前的情谊还不错。

镜城那边也不是脑残,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家,没必要闹僵,修理一下,给个苦头,人肯定是没多大事的。说不定不用他们找,再过两天人也就放出来了。

云思还想起身给我盛粥,我看他动作如此艰难,按着他坐回去,告诉他病号不用承担服务工作,随意吃了一筷子青菜,去群里要了盛希现在的医院和病房号。

直到这时,云思才说:“学长,我刚刚听到你提起了镜城是吗?”

“对。”我看他一眼,不意外他知道,“就那个赌场。”

“你要去那里吗?”

我没回答,坐在椅子里,眼睛抬起看向云思。

“学长,尽量别去那个地方,会给你惹上很多麻烦。”云思握着筷子的指关节泛白,他的声音变得压抑,“真的……我父母曾经在那里工作,我知道。”

我手指一顿,重复一遍:“你父母之前在那里,工作?”

书里完全没有提起,只说云思的父亲是个赌鬼,他母亲很早就离开了这个家庭。我完全没想到他的父母之前是在镜城工作。

“否则他怎么会是个疯疯癫癫的赌鬼。”云思轻描淡写带过,又盯着我,近乎恳切地说,“学长,我小时候在那里,看到过很多……总之,不论如何,你最好不要过去。”

我没说话。

过了会,门铃响起,我回避了这个问题,起身去给医生开门。

云思抿着嘴唇看我,我直接无视,靠在沙发上,翻着小群的聊天记录,最终回了个“1”。

邓安和我最多面熟,今晚才加上好友。

医生来了,在餐厅和云思低声交谈他的病情。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手机上信息一跳一跳,邓安很快把事情交代清楚。

他算是罪魁祸首,带着盛希和其他人躲着长辈去了镜城,用的卡也是别人的,能上到比较高级的楼层。

偏偏当天那层在谈生意,几个人闷头闷脑闯上去,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和人。

他没说明白看到了什么,我也不会去问,只说:“你们还真挺行的。”

毕竟也都是家里有背景的二代,看到了,好好说,也就过去了。一个圈子,没必要闹太难看。

但他们那天喝了些酒,赌场的酒,大多都有点刺激神经,失口说错了话,顿时直接被人抓过去教育了一顿。

我慢慢倒回沙发里,问他盛希的情况。

【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其他就是外伤。主要是他气不顺,被家里人关在医院,不准乱跑。】

这样子看,不算大事。

我把手机丢一边,正思索着,那边医生也起身,走到客厅和我汇报:“恢复得挺好,我给换了一种药,其他都正常。”

我道了谢,把医生送走,转身看着云思在看外卖,随口问他:“买什么呢?”

他看我一眼,低声说:“内衣。”

我笑了一声:“下次我一定得跟阿姨提前说好,来的是男生女生。”

不过没有让客人花钱的道理,我夺了他的手机,把我的手机递过去:“用我的买。你那手机还能用?真是坚强。”

说完我看了看那个碎了大半的手机,发现一半屏幕都发绿,不稳定地闪烁着,显然已经奄奄一息,不由得佩服他还能用下去。

其实没拆封的内衣我那都有,不过毕竟不都是直男,这方面有点边界感比较好。

我回到客厅,退出电影换成游戏,“明天得让阿姨拿些衣服过来,你回来把衣服鞋子的尺码也发我。”

云思过了会走过来,手机给我。我顺带看了一眼他选的内裤尺寸,有点怀疑地又看他一眼。

云思垂着眉眼,头发耷拉在额前,看着十分温顺:“学长?”

我没兴趣盯着别的男人的下面看,心说人不可貌相,直接付了钱,顺带打开另一个界面,买了明天去邻市的车票。

这一切没避着云思,他的语气再度变得急切:“学长,那个地方真的……”

“我知道。”我看他这么急,故意逗他,“我去逛一逛,捞个人,能把我吃了吗?”

云思吐了一口气,他弯腰逼近我:“学长,如果你要去的话,我陪你去。”

“去什么?去给当地医院创收吗?”我问他。

云思眉毛皱起,向下压了压,显得他眼睛有些深,透出几分焦躁。

我屈起手指在他的手臂上弹了一下:“行了,说了没事,我心里有数。”

也因为云思的多嘴,我思来想去,还是退掉了车票,决定明天开车去。

今天开走的我哥的车,虽然不起眼,性能却很好,不是那种华而不实的类型。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买这辆车那段时间,他身边不太平,还给车做了改装。

拿定主意后,我又开了个游戏。

云思缓缓坐在我身边,他靠得不近却也不远,身上的温度隐隐传递过来。我在他注视下玩了两把,外卖到了。

“去拿你的东西。”

本来就是在等他的衣服,我顺手关掉游戏,“早些睡,明天会有阿姨来做饭和收拾,如果你爸那边有问题,跟我说声。”

云思仰头望着我,他的黑发下,是紧皱的眉心。

“别那么愁眉苦脸。”我晃晃手,“盼我点好不行么?顺利的话,两天就回来了。”他还坐着,比我矮那么多,看着怪可怜的,我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云思沉默两秒,再说话时,声音里仿佛夹杂低低的叹息:“我知道,学长去那里,和我去那里是不一样的。只是赌场真的很危险,我想这种不必要的危险,还是不要沾比较好。”

“我如果再大十岁,肯定听你的。”我踩着有些凉的地板去开门,顺带给跑腿的小哥发过去打赏,转身将袋子轻巧丢在云思腿边,“放心,我有分寸,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云思很勉强地笑笑。

“我明白了,学长,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泼了一捧冷水在脸上,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一会,脑子才慢慢清醒。楚苍给的药还挺管用,我的脸今早已经恢复正常。

阿姨今天也来得很早,轻手轻脚做了早饭。我懒得坐,靠着桌子捡起一个包子吃下去,鼓着一边脸去翻手机。

一杯温热的豆浆递到我唇边,我正看他们群里算计的漏洞百出的计划,心里想笑,没注意就喝了一口。

——糖加太多了。

我侧过去目光,意外发现是云思。我以为他还没醒,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我旁边。

我摇摇头,示意不喝,云思误会了,放下手:“不喜欢喝?”

他也刚起床,声音比平时沙哑。

我将包子咽下去,说:“太甜了。”

云思听后,端起我喝过的豆浆,直接尝了一口,说道:“确实是,糖加太多。”

外面天还是没亮透的青色,故而我没意识到他的举动有些不合适。云思倒了旁边的热牛奶,递给我,我就着他的手喝下两口,一摆手:“走了。”

“天还没亮,学长路上小心。”

我穿上外套,背好单肩包,抓起桌上的钥匙,只留下一句:“手机下午有人带你去买。”还没来得及听到云思的回应,我就关上公寓的门。

车灯闪烁几下,黎明时分没散干净的薄薄雾气湿润地蒙在人脸上。我开了摇滚歌单提神,在群里简单地发了一句“出发了”后,就不管不停响起提示音的手机,向高速路驶去。

上高速后,天光大亮。我把音乐切回惯常听的轻音乐,漫不经心扫了眼后视镜。

开出来不久后,后面就有辆陌生的车一直跟着我。一辆中档车,不差,但也不算扎眼,开得很稳,缀在我后面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得光明正大,好像不怕我发现。

我也没去管,等停车后和那些人碰头再收拾这种不长眼的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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