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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舒亚:“嗯……如果不方便的话就不说了,当我没问。”

游千帆:“不好意思。”

张舒亚:“没事,我懂的,会议内容本就不该外泄,是我多嘴了。”

游千帆突然问:“你觉得宋总是个怎样的人?”

张舒亚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游千帆:“就是忽然发现他好像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但其实这样背后议论自己上级很不妥,游千帆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笑了下,说:“不说这个了。咖啡我收到了,替我谢谢宋总。”

张舒亚:“但我到是还挺想和你讨论这个话题的。我觉得宋总挺不错的,虽然有点高冷,不太爱说话,但有礼貌、有教养、脾气好、很谦虚、人也聪明。就跟电视里那种商业精英、名门之后的样子差不多。”

这倒是跟游千帆对他的印象很接近。

游千帆笑道:“看你这夸的,他给了你多少钱收买你?”

张舒亚:“以前天天对着你们这群不修边幅的糙汉子,可把我委屈坏了,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这么体面得体、斯文有礼的领导,我能不疯狂地夸吗?”

她竖起食指在自己脸颊上轻点一下:“有个这样的上司,我连上班都更有动力了。我以前觉得每天化妆简直是浪费化妆品,现在,我每天化妆可起劲了,上周还斥巨资买了一套新的化妆品。”

“……”游千帆指着门口,“你快走吧,出去后别跟人说你认识我。”

张舒亚:“哈哈哈,欸,别着急赶我,还有话没带到呢——宋总约你今晚七点半在他办公室碰个面。”

游千帆:“他有事要和我谈?”

张舒亚:“那我就不清楚了,他只让我约你,没说原因,不过他有交代我——让你人过去就行了,不用准备任何东西。”

游千帆点头:“嗯,我知道了,我会准时去见他。”

***

晚上七点半,游千帆推开了宋怀凌办公室的门。

宋怀凌见到他,站起身,拿起外套,斯文有礼地对他说:“去吃饭。”

游千帆:“啊?”

怎么回事???

宋怀凌走了两步,又转头看站在原地的游千帆:“怎么了?”

游千帆:“我们不是谈事吗?”

宋怀凌摇头:“没事要谈,只是找你吃饭。”

游千帆头顶上的问号开成孔雀的屏。

两人来到楼下大堂时,外面正下雨,雨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们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

宋怀凌说:“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拿伞。”

他原路返回,游千帆拿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刷朋友圈,刚刷一会儿,一个消息弹出来。

彭胜:老游,你在哪呢?

游千帆:楼下大堂。

彭胜:哦,下班啦。

游千帆:是呀,怎么了?

彭胜:我刚才遇上王瑞了,他想去打球,缺球友,我们现在正在去球场的路上,你来吗?

游千帆:不了,去不了。

彭胜:咋了?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吗,有事?

游千帆:宋总约我吃饭。

他发了个哭泣的表情。

彭胜静了几秒,发来了一个裂开的表情,说:这才几天啊,你们就发展到可以约的地步了!

游千帆的脸是真要裂开了。

游千帆:你也不怕我从屏幕里爬出来抽你。

彭胜:哈哈哈。

游千帆说:我都要去赴鸿门宴了,你还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彭胜:鸿门宴是什么说法?

游千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今天早上还让秘书送了杯咖啡给我,说是为昨天的会议道歉。

彭胜:哇,这么殷勤!你怀疑他请你吃饭是为了拉拢你,他怕你跟峰哥跑了?

游千帆:其实我不知道,但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这顿饭来的太蹊跷,没有一个明显的缘由,而且宋怀凌执着地多次邀请他,好像早就决定非要请他吃饭不可,再加上宋怀凌和郑兆峰之间的明争暗斗,而郑兆峰想带自己去海外的意图一直都很明显,所以很难让人不怀疑宋怀凌此举是想笼络他。

但若要说是为了笼络自己,游千帆又直觉地感到好像并非如此。

身后传来脚步声,游千帆手指按下息屏键,下一秒,宋怀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走吧。”

宋怀凌伸出手,在前方撑开了伞,握在伞柄上的手五指修长,像玉石雕琢而成。

游千帆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他手指上,然后就被吸在了上面,迟迟没有移开。

宋怀凌看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问:“怎么了?”

游千帆收回视线,咳了一声,说:“没什么,我们走吧。

空气潮湿但清新,沿路绿荫浓密,雨珠纷纷扬扬。

游千帆看着那些雨珠。

这会是一场很浪漫的雨中漫步——如果旁边走着的不是一个大男人的话。

此刻,宋怀凌走在他左手边,和他肩挨着肩,他们的肩膀时不时地轻轻碰撞,宋怀凌修长的手指就在他眼前,十分招摇地刷存在感。

游千帆的注意力一会儿被手指引过去,一会儿又被肩膀的碰撞拉回来,来来回回,哪样都让人不自在。

于是他问:“总裁,你为什么只拿一把伞?”

宋怀凌:“我办公室里只有这把伞。”

游千帆:“其实我办公室里也有伞,你可以把我的拿上。”

“你又不胖,一把伞还装不下你吗?”

游千帆有点诧异。他以为宋怀凌会给一个不咸不淡、礼貌但不疏远的答案,就像他一直以来的形象那样,没想到他却是这样说。

不过这个回答确实让气氛一下子轻松不少,没有那么不自在了。

于是游千帆说:“我身体不胖,但心宽,你这把小伞只能遮住我的身体,遮不住我海一般的心。”

宋怀凌:“”

他看一眼游千帆,又转回头看着前方,说:“那你别打伞了,去淋雨吧,雨里才是你那颗海洋之心的故乡。”

游千帆:“哈哈哈哈哈哈。”他笑疯了。

宋怀凌问:“你想吃什么?”

游千帆说:“你决定,我跟随。”

宋怀凌:“你决定,这附近你比较熟悉。”

游千帆:“泰国菜怎么样?”

宋怀凌颔首表示没意见。

十分钟后,他们到达餐厅。

餐厅不算热闹,坐了七八成,装修精致,泰式风格浓郁。

游千帆来过许多次,和餐厅员工都熟识,一进门就有服务员和他热情地打招呼,并把他引到视野开阔的落地窗旁就坐。

落座后,游千帆把菜单递给宋怀凌:“来,领导,点菜吧。”

宋怀凌:“你对这家店比较熟,你来点吧。”

游千帆不再推辞,叫来服务员点菜。

游千帆点完菜回头,发现宋怀凌一直看着他,疑惑地问:“怎么了,总裁?”

宋怀凌摇一下头,然后说:“你不用叫我总裁。”

游千帆:“那该称呼你什么?”

宋怀凌:“可以叫我怀凌。”

游千帆:“咳,可能总裁你刚回国不久,不太了解国内的职场文化,在国外大家直呼上司名字很正常,但在国内,这样很奇怪。”

宋怀凌:“可是你叫郑兆峰的时候也没有叫他‘总裁’,而是叫他‘峰哥’。”

游千帆:“……”

他好像真的很在意郑兆峰。

游千帆:“在国内,叫别人‘哥’算得上是一种尊称。”

服务员上菜,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一个冬阴功汤,红彤彤一大锅,散发着酸辣的味道。还有一道猪颈肉捞檬,猪肉烤的外焦里嫩,搭配甜辣口味的泰式酸辣酱汁,实在是人间绝味。

游千帆食指大动,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宋怀凌不像他那么激动,慢悠悠地解开袖口的扣子,把袖子朝上翻折。

张舒亚说的没错,宋怀凌确实是优雅得体,一看就有良好出身。

随着袖子往上卷起,他那只手露出了手臂,皮肤光洁,腕骨突起,肌肉紧实,手臂上有一根青筋,从手臂一直延伸到手背。

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很修长,指甲干净,指关节瘦削,有种刀锋似的美感。

他看上干净清爽,还有点性感。

游千帆吞了下口水。

不对,为什么会觉得一个男人性感?

游千帆,你还好吗?

游千帆,你是不是太久没谈恋爱了,以至于看见母猪都觉得美艳动人。

游千帆,你醒醒啊……

宋怀凌:“你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吗?”

游千帆脑内正天人交战,宋怀凌的话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对方是在问昨天开会的事。

游千帆:“不生气啊,为什么要生气?”

他是真不生气,虽然被人利用感觉不好受,但毕竟身处职场,有时候免不了要去替领导说一些他们不能说的话,做一些他们不能直接做的事,这种事游千帆已司空见惯,所以也谈不上生气,只是会有一点失落。

宋怀凌看着他的眼睛:“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游千帆:“倒也没有不好,只是想起了以前在公司的一些事,有些感慨。”

宋怀凌点了下头,没有说什么。

游千帆:“先吃饭吧,等会儿菜要凉了。”

他们没有再说话,沉默地吃饭。

窗外,雨下大了,哗哗雨声透过玻璃传进来。

巨大的落地窗像一个透明水晶球,外面繁华街景变成了球里的景观,街道车水马龙,行人来往如梭,神色匆匆。

游千帆抬头时,宋怀凌正看着窗外出神,街灯照着他的眼睛。

游千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街道对面的人行道上,一位穿着校服的少年持伞而立,站在雨幕里,不知在等谁。

宋怀凌为什么要看他?

游千帆上下打量了那个学生几遍,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他疑惑地转头看宋怀凌。

宋怀凌收回了目光,轻轻笑了笑:“抱歉,我走神了。”

他说的及其轻缓,像是刚从一个梦里醒来,只敢轻轻低语,怕惊扰梦里人。

街灯照着他的脸,在他脸上蒙上一层柔和的滤镜,他像一个从水晶球里走出来的人,美丽,但一触即碎。

游千帆愣怔地看着他,呼吸都快忘了。

“昨天,我本来没有安排你出席会议。”宋怀凌说道,嘴唇因说话微微开合,他的嘴唇偏薄,线条清晰,显得冷感,但上唇中央有个清晰的小唇峰,让他在冷感中带了一点可爱。

游千帆看得出神。

宋怀凌:“游千帆?”

游千帆回神,发现宋怀凌正看着他,而他,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的嘴唇。

游千帆:“……”他希望地上有条缝能让他钻进去躺一会儿。

他拿起筷子,给自己夹菜:“哦,你说昨天的会议呀,那个会怎么了?”

宋怀凌看他夹菜的手:“筷子拿反了。”

游千帆觉得连地缝都容不下他了,他在尴尬的气氛中沉默了两秒,说:“抱歉,我也走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宋怀凌有点意味深长地看他,直到把游千帆看得整个人都快不好了,才说:“昨天我其实没有安排你一起开会。”

游千帆:“叫我去开会的不是你?”

宋怀凌:“不是我。是林怡叫舒亚把你的名字加上,舒亚本来想和我核实,但林怡说她已经和我说过了,所以不需要再核实。这些事都有聊天记录。”

林怡是宋宇的秘书。

那是谁瞒着宋怀凌私自把游千帆叫去开会,大家都明白了。

游千帆无奈地笑一下,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老板每月给我发大几万的工资,我替他做点事,无可厚非。”

他觉得这个话题多说无益,遂招呼宋怀凌吃饭:“不说这个了,吃饭吧。”

宋怀凌没有动。

半晌,他说:“我本来打算自己和郑兆峰交涉培训部的工作安排,没有想过要借你的口来说。”

游千帆夹菜的手停在半空,抬眼看他。

宋怀凌:“老板确实曾向我提过叫你一起去开会,我拒绝了。我没想到,他会跳过了我直接叫你。”

游千帆:“老实说,你的话让我很意外。而且,你不该告诉我这些。”

这些话,会破坏宋宇这个最高管理者的权威,会让员工心生芥蒂。

宋怀凌垂下眼:“我知道。”

游千帆:“可你还是告诉我了,为什么?你本来可以不说,我其实本来也不会多问。”

宋怀凌:“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利用你。”

游千帆微微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会儿:“该怎么说呢,你这句话比之前的所有话都让我意外。”

服务员又端来了两道菜——泰式炒河粉和咖喱海鲜。

这两道菜距离宋怀凌比较远,他得站起来才能舀到。

游千帆朝他伸出手:“来,我给你舀点吃的。”

宋怀凌把碗递过去。

游千帆一手捧着他的碗,眼睛看他夹在指间的筷子:“筷子给我一下。”

宋怀凌的手机正好收到消息,他低头解锁手机,随意地说:”没关系,用你的筷子。”

虽然感觉哪里不对,但领导都不介意,再多说反而显得自己别扭,于是游千帆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些炒河粉。刚夹好小半碗,就听宋怀凌说:“可以了。”

游千帆抬头看看他那一米八七的高大体格,再看看碗里的河粉,不太相信地问:“这么少?”

宋怀凌:“嗯。”他将碗接过去,拿碗时指尖蹭到了游千帆的指腹。

宋怀凌手指的皮肤冰冷,或许是因为他刚才一直用这只手握伞。

游千帆觉得被触碰到的那个地方痒痒的,像被羽毛扫过,他收回手时,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他觉得自己今天好像真的不太正常。

宋怀凌没有察觉他古怪的神色,低头拨了一下碗里的东西,说:“胃不好,晚餐不能吃太多。”

游千帆看了他一会儿,又低头看眼前那几道菜,上面的辣椒红彤彤一大片。

游千帆:“胃不好你还吃辣?”

宋怀凌说:“少量吃一点没关系。”

大兄弟啊,这一桌全是辣的菜,你对“少量”是不是有误解。

游千帆抬头看到他拿起冰柠檬水准备喝,脸更垮了:“亲,胃是你自己的,不是充话费送的,你还是爱惜一下吧。”

宋怀凌:“没事的。”

游千帆静默三秒,伸出手,从他手里拿走了杯子,转身叫服务员。

他让服务员换了杯温水,又点了一道完全不辣的炒空心菜。

服务员领命而去,游千帆收回目光,重新注视对面那个把胃当作话费赠品的人,说:“对付你们这种死犟的人我很有心得——不能跟你们讲道理,而是要直接从源头扼杀你们作妖的可能性。”

他朝桌上抬了抬下巴,“这些东西你就别吃了,我点了不辣的菜给你。”

宋怀凌挑了一下眉:“你们?另一个人是谁?”

游千帆也学他的样子挑眉:“同学,你重点不对。”

宋怀凌突然难得地笑了一下,继续问:“重点没错,所以那人是谁?”

他笑起来还挺好看。

游千帆也跟着他笑:“彭胜,彭大爷,倔起来像头牛,拉都拉不回,能把我活活气死。”

宋怀凌沉默了一阵,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

游千帆低头吃饭,过了一会儿,听到头上飘来宋怀凌的声音:“你和彭胜关系好像很好?”

游千帆吞下嘴里的东西,说:“嗯,我们挺谈得来。”

游千帆原以为这个话题到此就结束了,没想到下一秒宋怀凌突然说:“你和郑兆峰好像关系也很好。”

游千帆差点噎住。

这个问题简直是死亡提问。

郑兆峰是前任上司,宋怀凌是现任上司,而这两人明显互相不对付。这问题要是哪里没答好,就是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埋天雷。

我可太难了,游千帆在心里为自己点一根蜡烛,想了想,说:“我和峰哥确实有些私交,但这不会妨碍我工作。”

他直视宋怀凌的眼睛:“我不会把任何私人情感带到工作里。无论我和峰哥私下交情如何,我都不会因此徇私。我是寰宇的员工,我就会以寰宇的整体利益为最优先考虑,而不是以我个人利益或峰哥的利益为先。”

游千帆:“其实你没有必要非请我吃饭,我既身在其位,就必会谋其职,我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我只会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做好我应该做的事,其它事我不会参与,你尽管放心。”

该说的他都说完了,说的也全是实话,从始至终,他热爱的是“培训”这个工作本事,他也只会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放在这件事上,不会因为换了上司就有所改变。无论宋怀凌信或不信,他都会这样做。

宋怀凌很久都没有说话,服务员端来了新的水,然后又端来了新的菜。

游千帆低头吃饭。

两人安静地坐着,一个吃饭,另一个看对方吃饭,许久都无人说话。

空气实在太安静,安静得不正常,游千帆忍不住抬头看宋怀凌,发现他在笑。

非常浅淡的笑意,甚至称不上笑,只是嘴角轻轻地往上弯了一点,但游千帆就是莫名觉得他好像心情挺好。

宋怀凌说:“你也让我很意外。”

宋怀凌低下头看手边的杯子,那里面装的已经不再是冰冷的柠檬水,而是温水。

他出神地看着杯子,说:“可能你会觉得我请你吃饭是为了笼络你,但不是这样的,虽然我确实希望你能留下,但如果你认为跟随郑兆峰会对你的职业发展更有利的话,我不会强留你,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所以我请你吃饭不是为了公事,我是以私人身份请你。”

游千帆:“私人身份?”

宋怀凌抬头看他,目光专注。

窗外,细密的雨丝连成一片雨幕,城市的光影融化在雨里,像一幅印象派的画作。

游千帆觉得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只有雨声和宋怀凌的声音。

宋怀凌说:“嗯,单纯以宋怀凌的身份请你吃饭,不为任何利益。”

***

他们走出餐厅时,外面风雨交加,雨势比来时更大。

宋怀凌无声地撑开伞,站到游千帆身旁,只是这次他站在右手边——离车道更近的那边。

他们安静地走在雨中,都没有说话。

或许是夜色朦胧迷惑了人心,或许是因为宋怀凌刚才说的话,又或许是因为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很怡人,游千帆不再觉得和他共用一把伞很尴尬,反而有些惬意。

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听到宋怀凌低低的声音:“进入雨季了。”

游千帆看前方的雨珠:“你喜欢下雨?”

宋怀凌:“是呀,喜欢。”

游千帆:“为什么?”

宋怀凌想了一会儿,说:“雨会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游千帆好奇:“谁?雨神吗?”

宋怀凌:“你不要破坏气氛。”

游千帆:“哈哈哈,好好好,我不破坏,所以那人是谁?”

宋怀凌:“一位故人,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但我一直记得他,”他停顿了一下,“不过他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

游千帆:“是嘛,那真让人遗憾。你有想过再和他见面吗?”

“想过,但我又怕他认出我。”

“为什么?”

宋怀凌没有回答。

游千帆没有继续问,别人不愿说的事,他不会再追问。

他们停在公司门口,游千帆要去车库取车,宋怀凌还要回公司处理未完的工作。

宋怀凌转身走进大楼时,游千帆看到他的右肩湿了一块。

游千帆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肩膀——干干爽爽。他突然感到一种被人仔细呵护的温暖。

他抬头看向两人刚才走来的方向,那条路被夜色掩盖,看不清路的尽头。

他抬起手,雨水落在他手心里,像是走过漫漫长路,终于找到了归处。

***

每年的七、八、九这几个月是培训部的炼狱时期。

在这段期间,有两件事会同时进行。

,没有明确流程。还有些事嘛,流程是有,但区域不跟随,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太操蛋了。”

他又叹气:“峰哥在营销方面确实是个鬼才,没有他就不会有今天的寰宇,但在人员管理方面,他不太行,他管理太松散了,又不重视流程,而且对代理特别放纵,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令人心塞。”

彭胜也叹气:“是呀,公司现在虽然规模大,业绩牛,但内部的很多流程简直跟初创公司一样。不过嘛,说句公道话,这也不能全怪峰哥。”

彭胜:“我们公司现在有很多省市还都是靠代理卖货,这些代理很多都跟峰哥有交情。寰宇创立初期,品牌寂寂无名,愿意给寰宇做代理人的更是凤毛麟角,当时就靠着峰哥牛逼的人脉,找了一批代理。当时寰宇的手机送人都没什么人要,那些代理大部分都赔得多赚得少,完全就是看在跟峰哥的交情上,烧钱支持寰宇。现在虽然这帮人跟着寰宇赚了不少钱,但在他们眼里,他们是寰宇的大恩人,峰哥欠他们一份人情。”

车在红绿灯前停下,游千帆看着前面来来往往的人,接着彭胜的话说:“所以峰哥下不了狠手,一旦他对代理太严格,就会有一堆人骂他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他在这个行业的名声就毁了。”

彭胜:“人言可畏啊。”

翟明锐撇嘴:“行吧,你们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峰哥管理松散,不重视流程,这个我没说错吧。”

“没错。”一直专心开车的胖胖突然应声。

“你看你看。”翟明锐有了支持者,立刻支棱起来,拍着前面的椅背说,“连胖胖这样才来了两年的人都看出问题了。”

游千帆:“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别拍椅背,我都快被震傻了。”

胖胖左转弯,转进一条小巷,嘴上说:“我跟你们透露个消息,你们不要跟别人说是我说的哈。”

翟明锐:“快说快说。”

胖胖:“宋总上星期找我们老大,让他去联系一些猎头,然后我老大还叫我们接下来三个月尽量不要修年假,人事部可能会很忙。”

彭胜:“啧,寰宇要大换血了,就是不知道是主动换还是被动换。”

翟明锐摸摸下巴,说:“周一不是开跨部门会议嘛,老板的秘书再三强调我们所有部门经理都要到,有几个在外面出差的都被叫回来了,看来是有大事儿。”

游千帆想起昨天宋怀凌说,接下来国内会有大规模的人事变动和业务调整。看来,宋怀凌早已为这些变动做足了准备。

翟明锐嘿嘿笑:“好久没这么刺激了,我还挺期待的。说实话,这新总裁真对我胃口,我就喜欢这种办事利落爽快、不磨叽的。”

彭胜:“啧,看这基情发言。”

胖胖突然说:“哎,兄弟们,我认真问一句哈,你们想不想外派呀?”

游千帆:“为什么这样问?”

胖胖:“海外不是本来就缺人嘛,峰哥过去后,那边业务增长飞快,现在人手实在是跟不上,缺的太厉害了,峰哥跟老板提出了调派人手的申请,老板现在给了他三个名额,我就是想问问你们谁愿意过去,我好现在就着手准备招聘,毕竟你们走后,要招新的人来补你们的位置。”

翟明锐:“我肯定不会去,去了那边我不得天天给他们表演原地爆炸。”

彭胜:“我老婆孩子全在这呢,我走不了呀。“

胖胖问:”老游,你呢?”

游千帆:“我不知道。”

翟明锐惊奇:“不知道?我还以为你肯定想外派。”

游千帆:“嗯之前是挺想的,毕竟很难遇到像峰哥这样懂培训的上级,不过,我现在觉得跟着宋怀凌好像也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心塞。”

彭胜唏嘘:“老游,这才几天呀你就变了,这么喜新厌旧的吗?”

翟明锐凑上前,看游千帆侧脸:“宋总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彭胜也凑过去,一脸认真地说:“我替峰哥问问,他哪里比不上宋总了?”

游千帆:“能不能好好说话?”

这一顿饭,胖胖吃的心满意足,瘫在椅子里,摸着肚子打饱嗝。

翟明锐好笑地说:“胖儿,你是没吃过老游他妈妈做的饭,那才是真正的绝顶美味,吃过后三天内都不想吃别的东西。”

胖胖转头看游千帆,两眼放出祈求之光。

游千帆哈哈笑:“下周末一起去我家吃饭。”

彭胜:“别下周了,就明天呗,我也嘴馋了。”

游千帆给自己倒了杯茶,说:“明天不行,我妈去医院化疗。”

彭胜一愣:“又复发了?”

游千帆:“不是。”

胖胖茫然地看着他们:“什么复发?”

游千帆喝了口茶,说:“我妈有淋巴瘤。”

“这”胖胖愕然片刻,吸口气,神色愧疚,“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这事,”他抓抓耳朵,“那还是别去你家吃饭了,让阿姨好好休养。”

游千帆放下茶杯:“没事的,她现在状态挺好,只是医生为了稳妥起见叫她去再接受一个疗程的巩固治疗。你们去我家吃饭对她来说是好事,你们吃完只管一顿夸让她高兴高兴,对她病情反而有利,”他伸出食指晃了晃,“你到时候在她面前别露出这种表情,她会拿拖鞋抽你。”

胖胖:“啊?”

彭胜和翟明锐哈哈大笑。

翟明锐说:“我跟你说,我们赵阿姨可不是一般人,人家是生死里闯过好几趟的人了,那觉悟”他竖起大拇指,“相当高!我以前刚知道她身体不好时,也像你这样,又是同情,又是可怜,结果人家根本不当一回事儿,每天乐呵呵的,小风吹着,广场舞跳着,隔三差五和老伴儿出去游山玩水,留下老游一个人做留守青年。”

游千帆点头:“对,你与其同情我妈,还不如同情一下我。”

此时,一名服务员端着一盘海鲜烩饭路过,游千帆鼻子动了动,双目放光,立刻揽住服务员:“帮我加一道这个菜。”

服务员:“好的。”

胖胖:“你还吃得下?”

游千帆:“吃不下,但我也不能放过它,我要把它带走。”

片刻后海鲜烩饭上桌,游千帆拿干净的勺子给每人碗里舀了一点,自己尝了两口,说:“不错,我记住它了。”然后他叫来服务员把饭打包。

胖胖吃完碗里的饭,说:“我等会儿回公司,你们有谁回去吗?我顺路捎上。”

翟明锐:“你回公司干嘛?”

胖胖:“弄管培生集训营的事,今天管培生的名单出来了,我回去整理好发给老游,下周一培训部就可以开始干活了。”

游千帆的笑容逐渐消失。

胖胖拍他肩膀:“加油,寰宇的未来栋梁就靠你们了!”

游千帆咬牙说:“真是谢谢你了。”

午餐结束,彭胜和翟明锐各自回家,胖胖还是把游千帆捎上了,他的理由是游千帆家离公司近,顺路送一下,但游千帆觉得这胖子的目的是希望不被拉黑,下周还能去他家蹭饭。

车先路过公司,然后才到游千帆家。

游千帆抱着那盒打包的海鲜饭,懒洋洋地瘫在副驾驶,打算心安理得地享受一次被人送回家的待遇。

然而,当车在公司楼下等红绿灯时,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非常高挑,肩宽腰细腿长,站在人群里非常出众,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是谁。

“等等。”游千帆坐起身。

胖胖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一跳,紧张地看他:“怎,怎么了?”

游千帆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大,镇定了一下,说:“我看到宋总了,我去跟他打个招呼。”

胖胖把车停在大楼下面让游千帆先下车,自己老老实实地开去停车场。

宋怀凌此时正往大楼门口走,看不到后面马路,游千帆轻手轻脚地溜到他后面,右手一抬,捂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怪身怪气地说:“猜猜我是谁?”

然后他感到前面的人全身都僵了。

游千帆等了几秒,宋怀凌一直没动,好像被按下暂停键。

这不会是把人吓傻了吧

游千帆赶忙撤掉手,绕到前面去看他,宋怀凌姿势不变,眼神往下移,落在游千帆脸上,定定地看他。

他们沉默地对视了好几秒,连旁边都路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们。

游千帆感到宋怀凌不太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他抬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哥们儿,你还好吗?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宋怀凌没有回答,他移开了目光看向旁边。

游千帆看到他的喉结轻微动了动。

他很紧张吗?还是真被吓到了?

游千帆刚想说点什么,宋怀凌移回了目光,但他没有看游千帆,而是看他拎在手里的袋子。

宋怀凌:“这是什么?”

游千帆也低头看,这个烩饭味道浓郁,即使被严实地放在盒子里,还是有一点饭香溢到外面,让人闻着就流口水。

游千帆:“海鲜烩饭。”

宋怀凌的肚子非常适时地轻响了一声。

游千帆一愣,噗一下笑出来。

肚子响是非常平常的事,换做别人这样,游千帆完全不会想笑,但这种比较“烟火气”的东西出现在宋怀凌身上就会让人觉得特别有意思。

甚至觉得他有点可爱。

游千帆憋着笑,用打趣的语气问:“你饿啦?”

宋怀凌“嗯”了一声。

游千帆拎起袋子晃晃,笑着说:“不嫌弃的话就吃这个吧,挺好吃的。”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们吃了一点点,不过是用干净勺子舀到自己碗里吃的。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宋怀凌说:“不介意。”

“行。”游千帆,“那就上去吃饭。”

周末还加班的人毕竟是少数,整个办公区空荡荡的,只有小猫三两只,茶水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游千帆洗干净手,把烩饭放进微波炉加热。

宋怀凌坐在餐桌旁,把手里拎着的黑色运动包放在身边椅子上,然后身体坐定,目光跟着游千帆移动。

片刻后,游千帆把热好的饭端过来放在桌上,一边递上餐具,一边说:“你这么心安理得地使唤我,你的良心不痛吗?”

宋怀凌配合地摸一下胸口:“还行,不太痛。”

游千帆:“啧,金主爸爸,我是不是还该给您倒杯水呀?”

宋怀凌:“嗯,去倒吧。”

游千帆:“哈哈哈,你脸呢?你的水杯呢?”

宋怀凌低头舀饭,说:“冰箱里有水。”

游千帆叹气:“亲亲,你的胃在哭你听到了吗?杯子是不是在办公室?我去拿。”

宋怀凌说:“我没有水杯,拿冰箱里的水就行。”

游千帆:“”他觉得这人能好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他起身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柜门——这里放着平时大家接待访客用的纸杯。他从一袋新纸杯里取出一个。

他在饮水机上斟了温水,走回餐桌旁,将水放下。

宋怀凌低头吃着饭,那杯水放在他身边,他看了那杯水一眼,又收回目光。

过了一阵,他突然问:“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游千帆眨眨眼,疑惑地问:“这样是指哪样?”

宋怀凌:“照顾别人。”

照顾别人?游千帆看向那杯水。

倒杯水而已,算不上是什么照顾吧。

游千帆:“这种程度算照顾吗?”

宋怀凌抬头看他:“不算吗?”

游千帆:“应该不算吧,反正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顺手做些小事而已,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宋怀凌不再说话,继续吃饭。

游千帆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没想到几秒钟后,宋怀凌突然又说:“所以你对别人也经常做这些举手之劳,是吗?”

游千帆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他歪了一下头,反问:“为什么这样问我?”

宋怀凌沉默了一阵,说:“没什么。”

游千帆:“”他好笑地说,“你到底想问什么?直接点问,不要这样绕弯,我听不懂。”

宋怀凌斟酌了几秒:“你对我很好,所以我想知道,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还是”他的话音停顿了一下,似乎还在犹豫是否要继续说。

游千帆大概明白他想问什么了,主动把话接上:“还是只对你好,是吗?”

宋怀凌的头轻微地点了一下。

游千帆笑:“如果你是指热饭、倒水这种事,那我对大部分人都会这样,对我来说这些事真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任何人需要帮忙,我都乐意帮。”

宋怀凌微垂眼睑,看着桌面,不知为什么,游千帆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他独自撑着伞站在马路边的情景。

黑压压的乌云,牢笼似的高楼大厦,不间断的暴雨,他独自一人站在雨中。

游千帆感觉心里有个地方发酸。

他张了下嘴:“如果你说的是关心身体健康的话,我其实只会对家人这样,我虽然是个好人,但我也不是什么中央空调,不会对谁都放暖气,至于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他仰起头,看着斜上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为什么,真的,我无法和你解释。”

他试图去抓住心里的那种感觉,并把它描述出来,但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描述。最后,他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准确的词句说:“像是一种本能吧,本能地希望你能健康一些,更快乐一些”

他说完后又觉得这句话太奇怪了,像表白一样。宋怀凌的表情也不出意料地变得古怪。

游千帆哭笑不得,“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同性恋,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你要相信我。”

怎么感觉越描越黑……

游千帆:“哎,你就当作是我们投缘吧。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了,有人对你好,你好好享受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嘛。况且我也没觉得自己对你有多好。”

宋怀凌没有说话,他手握着纸杯,眼睛看着里面的水。

游千帆觉得他似乎心情很复杂,他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又压回了肚子里。

游千帆:“你怎么了?”

宋怀凌摇了一下头,他终于抬起眼睛,目光平静,说:“你说的对。”

他话音落下后,茶水间恢复寂静,空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空调运作的嗡嗡声。

“我要回去工作了。”宋怀凌站起身,他指了一下桌上没吃完的海鲜烩饭,“谢谢。”

游千帆:“不用谢。”

宋怀凌拿起外卖盒放进塑料袋,游千帆说:“放着吧,我来收拾。”

宋怀凌:“不了,过度使唤你我的良心还是会痛的。”他笑了一下,但他眼里没有笑意。

游千帆想了一会儿,问:“你刚才有话想对我说,是吗?”

宋怀凌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收了一下手指,捏着饭盒盖子的边缘。

游千帆耐心地等待他。

片刻后,他说:“没有。”他拎起外卖袋。

游千帆轻轻叹气:“好吧,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他朝饭盒伸出手,“我来吧。”他换上打趣的语气,“我愿意让你使唤。”

他的手伸的太突然,宋怀凌没来得及收回手,手背碰在了他指尖上。

宋怀凌动作一顿,低下头,愣怔地看游千帆贴在他手上的手指。

游千帆也没想到他会碰到宋怀凌,也愣住了。

他们皮肤贴在一起,温度传到对方手上,有一点温热,又因空调的冷气而有点凉。

游千帆看着他的手,脑里一个声音在响:他的手可真好看。

让人想摸。

真的好想摸摸。

但宋怀凌移开了手。

游千帆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捏了捏,寂落地收回来。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宋怀凌扔了垃圾,收拾干净桌子,弯身拎起放在凳子上的黑色健身包。

游千帆感到新奇,兴致勃勃地问:“你健身?”

宋怀凌:“不是。“

游千帆:“那这是什么?”

宋怀凌:“拳击。“

游千帆惊奇:“哇,你会拳击?”

宋怀凌:“嗯。”

游千帆觉得他帅爆了,朝他吹了声口哨。

宋怀凌瞥他一眼:“你越来越像流氓了。”

游千帆:“嘿嘿,什么话,我这是捧场。”

宋怀凌拿好了东西,低头看他:“你今天加班?”

游千帆:“不加。”

宋怀凌神色疑惑,应该是奇怪为什么他不加班却出现在公司。

游千帆说:“我路过公司楼下,刚好看到你,就过来跟你打个招呼,本来打算打完招呼就走,没想到还陪你吃了顿饭,哈哈。”

宋怀凌点了下头。

游千帆见也没什么其它话要说了,便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那我先走了。”

宋怀凌:“嗯。”

两人一起往茶水间外面走,出了门,宋怀凌应该要往右走,办公室在那边,而游千帆需要往左走,那是大门的方向。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站在分岔路口。

分别在即,游千帆突然有点不舍,虽然这个分别只不过就一天那么多,后天他们又会见面,但就是莫名其妙地让人觉得特别不舍。

他转身朝向宋怀凌,宋怀凌也正看着他。

游千帆说:“哎,不知道为什么,还挺舍不得你的。”

宋怀凌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愣了一下。

游千帆反应过来,举起双手,严正申明:“真不是要和你搞基,就是觉得跟你聊天挺开心的,想多聊会儿。”

宋怀凌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下午有事吗?”

游千帆:“啊?啊,没事。”

“跟我来。”宋怀凌转身往右走。

游千帆快步跟上:“干嘛?”

宋怀凌:“帮我干活。”

游千帆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宋怀凌所谓的干活竟然是订文件。

他眼看着宋怀凌拿了三大叠文件出来,并教他每叠拿一张,按照固定顺序订成一份。

游千帆看着眼前的这一大堆文件,哭笑不得:“你让一个月薪六万的人干这活,你老爹要是知道你这么浪费公司的宝贵人力资源,他得气死。”

宋怀凌坐在电脑前,看他:“你可以向公司申请降薪。”

游千帆:“你可真聪明。”他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拿起文件开始订,一边订一边说,“我都快有五、六年没干过这种活了,总裁大大,你帮我找回了青春啊。”

他做事一贯细致,即使是简单的工作也做的认真——三张纸对得整整齐齐,订书钉全部斜着钉在左上角的同一位置。

宋怀凌被这种细致吸引,专注地看了一会儿他手上的动作。

游千帆觉得这场面说不出的好笑——他一个经理,在总裁的办公室订文件,总裁还坐在对面亲自监工,真是要多好笑有多好笑,说出去都没人信。

之后陆续有几个人进来找宋怀凌谈事,游千帆为了不妨碍他们,就把东西拿到办公室中间的茶桌上继续订。

王瑞也进来了一趟,一看他在这儿,有些意外,再一看他手里干得活,下巴差点惊掉,问:“你怎么在做张舒亚的活?”

游千帆:“别问,问就是鬼迷心窍。”

王瑞满头问号,临走时还认真看了他好几眼。

由于茶桌低矮,游千帆需要低着头,十分钟后他的脖子和肩膀酸痛起来,他扭动了一下脖子试图舒缓疼痛。

宋怀凌的声音突然传过来:“就订这么多,剩下的不用订了。”

游千帆捂着脖子看他:“不是说要订完吗?”

宋怀凌:“我改主意了。”

游千帆:“……”他拿着剩下的文件站起身,问,“放哪?”

宋怀凌一边打字一边说:“放在桌上,我自己收。”

游千帆又把文件放回茶桌。

他刚才不觉得有多疼,现在站起来后才发现脖子和肩膀疼得有点厉害,他吸了口气,手用力捏肩膀。

宋怀凌打字的手停下来,转头看他:“很痛吗?”

游千帆点点头。

宋怀凌皱了一下眉,然后站起身。

游千帆以为他起身是要拿什么东西,所以没有管他,自己继续捏肩膀。

宋怀凌走到他旁边坐下,说:“我来。”

游千帆歪着脖子看他,疑惑地问:“来什么?”

宋怀凌的手搭上他肩膀。

游千帆:“?”

手指往下压,隔着一件薄薄的t恤按在他肩膀上,他感到了那只手冰凉的温度,也感受到了它往下压时那种陷进皮肤的感觉。

游千帆:“”

手指放松,被捏紧的肌肉复原,紧接着再次收紧,压进他的肌肤里。

触感太清晰了,像直接捏在他身体上。

游千帆不敢动,从肩膀到后背都像打了会让肌肉僵硬的针。

他闻到了一股味道。

很淡,像一种冷冷的花香。

味道似乎来自宋怀凌手上,又像是来自他身上。

很淡很淡的味道,平时几乎闻不到,但此刻却浓郁的像一张网,铺天盖地张开,将他罩住。他坠落在网里,不可自拔地、沉迷地闻着。

游千帆头脑发热,脑里出现了家中猫误食猫薄荷的画面。对于猫来说,猫薄荷像一种会让它们产生幻觉的兴奋剂,食用后会变得非常兴奋,在地板上一会儿舒服地伸展四肢,一会儿团团转,甚至兴奋地流出口水。

他也想打滚,但理智阻止了他。

游千帆摸一下嘴角,确定自己没有流口水,然后说:“你有毒。”

宋怀凌愣了一下:“什么?”

他的声音好低,像琴的g弦在震动,又像撒旦贴在人的耳边说话,轻轻地,缓慢地,用声音引诱人类。

游千帆耳朵发痒,那声音若即若离地挠着他耳朵,让他想入非非。

这猫薄荷可真毒——他心想。

他侧过头,宋怀凌的手就在他肩上,他只要低下头就能蹭到它。

混着体温的香味更汹涌地灌进他鼻腔。

游千帆实在忍不住,低下头,鼻尖蹭了一下宋怀凌的手。

宋怀凌动作一顿,诧异地看着游千帆。

他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手指颤动了一下,手掌翻上去,掌心贴在游千帆下颌上,摸着他的脸颊。

“什么毒,嗯?”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更沉,带着鼻音。

游千帆:“不知道。”

他闭上眼,低下头,把脸埋进宋怀凌手里,闷声闷气地说:“我现在不太对劲,你别和我说话,让我冷静一下。”

宋怀凌失笑,他没有说话,手指动了动,轻轻摸游千帆的脸。

游千帆把脸埋的更低,声音都带上了哀求:“别动。”

宋怀凌真的没再动。

但动作可以停,话也可以不说,味道却不能说没就没,宋怀凌手上的味道还在源源不断飘进游千帆鼻子,让他脑袋越来越乱。

这味道真好闻啊,怎么这么好闻,让人全身都软了。他身体上,那些被衣服遮盖住的地方,也有这样的味道吗?

游千帆:“”

不可以这样想!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默念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游千帆站起身,原地深吸一口气,空调吹出的冷风咻咻咻冲进鼻子,把他冷的打了个激灵,人清醒了,身体也冷静了。

“我先走了。”他说。用说入党宣言的语气。

宋怀凌:“你”

游千帆一听到他的声音,又开始不好了,社会主义价值观都快挡不住邪念。

“你别说话。”游千帆打断他,指着门说,“在我出这道门之前你都别说话。”

宋怀凌但还当真老实地不再说话,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然后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又指了一下游千帆,接着低头开始打字。

游千帆狐疑地拿出手机,“叮”一声响,屏幕上弹出来自unitalk的信息提示。

游千帆点开。

宋怀凌:以后身体不舒服要尽早告诉我。

啊,这么贴心。这棵猫薄荷真不错,爱了。

不是!

他板正表情,义正严辞地打字、发送。

游千帆:领导请放心,我有病痛从不忍着,刚才是因为工作太专注,我自己都没发现。

宋怀凌看着消息笑了一下,开始打字。

游千帆直觉他说的不会是好话,果然,宋怀凌的下一条消息是:看来你很喜欢订文件,那你把剩下的全部拿回去订完吧。

游千帆:“”

他说:“再见”,扭头走了。

出了办公司,游千帆关好门,站在门外。

肩膀上好像还有那股味道,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

想闻。

不行!

游千帆把头扭转回来,正对前方墙壁,开始思考。

不知道对他刚才的一系列举动宋怀凌是怎么想,有没有看出他的异常?

应该有的吧,已经这么明显了。

他一个直男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而且还是在信誓旦旦对别人说“我不是同性恋,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之后出现这种情况?太打脸了,脸都要肿了。

啊,天哪,以后怎么做人!还怎么做人!

他都没脸再见宋怀凌了。

他悲愤交加,含泪离去。

***

次日,游千帆怀着满腔热情去医院接自己敬爱的母亲——赵兰因女士,结果被人截胡。

看到翟明锐像个黑bang大佬一样杵在医院门口抽烟,游千帆就知道坏了。

果然,翟明锐看到他,就在垃圾桶摁灭烟头,惨淡地说:“我被我妈抛弃了。”

游千帆做作叹气:“那马上就该轮到我了。”

翟明锐的妈妈和赵兰因原本不认识,但随着翟明锐隔三差五去游家蹭饭,两家慢慢开始熟络,两位妈妈也成为了好友,经常结伴游玩。

片刻后赵兰因和刘雪连出来了。

赵兰因一头银白色短发,身穿不规则白色连衣裙,搭配浅绿色粗腰带,手上还拎着一个和腰带同色的手提包,手腕上戴金色复古手镯。

一个仿佛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时髦老太太,美中带飒。

只是她非常瘦,露出来的部位都瘦骨嶙峋,仿佛皮肤下面直接包的就是骨头。但她笑容满面,若只看表情和装扮,完全想不到她是久病之人。

游千帆笑道:“哟,赵女士,几天不见,时尚品味又上了一个台阶呀。”

赵兰因得意一笑:“今天我和明锐妈妈去逛街,你和明锐自己去玩吧,午饭自己解决。对了,把家里的猫喂一下,花也该浇水了。”

游千帆:“啊,这就走啦?不和你儿子聊会儿?”

赵兰因回头,问:“升职了吗?”

游千帆:“没有?”

赵兰因:“加薪了吗?”

游千帆:“没有。”

赵兰因:“找到女朋友了吗?”

游千帆:“没有。”

赵兰因问完夺命三连问,把墨镜一戴:“那我跟你聊什么?”

游千帆流泪,翟明锐在后面大笑。

赵兰因怼完儿子,又说:“我做了你喜欢的绿豆糕,放在冰箱里,回去记得拿。”

游千帆:“妈,你果然还是爱我的。”

赵兰因一边往外走,一边背对着他挥手,头也没回地说:“别矫情,影响我形象。”

恰好此时游千帆父亲游撄宁把车开到了大门口,两位美女钻进车里,走了。

两个被抛弃的大龄单身男青年四目相对,风中流泪。

游千帆说:“去我家吧,帮我妈喂猫。”

翟明锐:“中午留我吃饭吗?”

游千帆:“不留。”

翟明锐:“那我不去。”

游千帆:“留。”

翟明锐把手搭上他肩膀:“兄弟求助,怎能不帮,走。”

两人来到游千帆父母家。

打了会儿游戏后,转眼来到午饭时间,游千帆踢一脚翟明锐,说:“做饭去。”

两人走进厨房。

游千帆因为颈椎问题,不能长时间站着,更不能长时间低头,所以每逢他做饭,洗菜、淘米这样简单的杂事一般都会由别人代劳。

今天那个代劳的人就是翟明锐,翟大佬为了一口饭,任劳任怨地洗菜。

游千帆拉了把餐椅坐在不远处,一边玩手机,一边监工,三只吃饱喝足的猫绕着他们脚边转。

翟大佬“哗哗哗”洗着一棵西兰花,问:“你这颈椎真没法根治了?”

游千帆:”嗯,要是能根治,早就治好了。”

翟明锐叹气:“可怜,年纪轻轻就不良于行。”

游千帆:“”

话说到颈椎,游千帆又想起了昨天的事,顿感心塞。

他放下手机,看着翟明锐,问:“老翟,我问你一个问题。”

翟明锐:“说。”

游千帆:“你试过被人捏肩膀的时候有反应吗?”

翟明锐一时之间没往那个方向想,只以为他是在问有没有被捏到痛,便说:“你是说痛吗?有时候也会有。”

游千帆:“嗯不是这种反应,是指那种,呃,生理反应。”

翟明锐手一抖,西兰花掉在地上,他转回头,惊诧地看游千帆:“你再说一遍,什么反应?”

游千帆:“生理反应。”

翟明锐:“是我理解的那个生理反应吗?”

游千帆点头。

“卧槽,哪个姑娘这么牛批,光捏肩膀就把你给捏硬了?”翟明锐难以置信。

不是美女,是个男的,一个比你还高一大截的男人。

游千帆叹了口气,不说话。

翟明锐菜叶也不洗了,踱步到游千帆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几遍,说:“啧啧啧,老游,我还以为你当真清心寡欲,没想到早就背着我们和人勾搭上了,出息了呀,快给哥说说,妹子是谁?好不好看?有照片吗?”

游千帆说:“好看,没有照片,至于是谁,我不能告诉你。”

“啊?“翟明锐不解:“为什么不能说,这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游千帆揉一下额角:“我跟他其实没什么,手都没牵过,而且那天我们什么也没做。我肩膀疼,他就单纯地帮我捏了几下,我突然就有反应了,”他郁闷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挺突然的。”

翟明锐露出一种更加疑惑不解的眼神,想了想,说:“你是因为单身太久,所以太饥渴了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游千帆想了一下,“老翟,你来捏一下我肩膀。”

翟明锐:“啊?”

游千帆:“你不是说我饥渴吗,我现在就测试一下。“

翟明锐扭身躲到一边,嫌弃地说:“不要,万一把你捏硬了怎么办?我还要留着清白之身给我未来老婆呢。”

游千帆:“硬了我就直播自宫。行了,别啰嗦了,快过来。”

翟明锐不情不愿地挪过去,把手放在游千帆肩膀上,捏了一下。

游千帆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翟明锐问:“什么感觉?”

游千帆:“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翟明锐放开手,好像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不以为意地说:“那是当然呀,我一大老爷们儿捏你,怎么可能有反应,你又不是同性恋。”

但把我捏硬了的那个人也是个男的呀。

游千帆心中流泪。

翟明锐看他一脸沉重,更加困惑了。他掏出烟点燃,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说:“你这样子我是真看不懂了。你有反应,就说明你喜欢她,或者说至少对她有些好感,有好感那就去追呗,多简单的事,你干嘛这么苦大仇深的?”

喜欢,有好感,是吗?

游千帆趴在椅背上,苦恼地抓抓头。

翟明锐又吸了一口烟,问:“你到底怎么了?”

“其实吧”游千帆抬起脸,看他,“有个事,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告诉你。”

翟明锐朝烟灰缸弹了弹烟灰,不以为意地说:“想说就说呗,我们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好吧,”游千帆深吸一口气,说,“把我捏硬的那个人是个男的。”

翟明锐:“?”他的手停在烟灰缸上方,半响没动静。

手指上的烟自顾自烧着,一点烟灰带着星火掉下,落在他手指上。翟明锐“嘶”了一声,回过神,把手指伸朝下,让烟灰掉落。

游千帆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翟明锐抖完手指,半响没说话,把烟放回嘴里,又吸了两口,终于说:“游老师,这题超纲了,我实在不会,我选择交白卷。”

游千帆好笑地看着他,笑了一会儿,说:“行,那就交白卷吧。”

翟明锐用拇指挠眉心,他的手掌遮住了脸,游千帆看不到他的表情。

又过了好几分钟,他才终于放下手,重新看着游千帆,他的神色复杂,不过里面没有厌恶,更多的是不解、疑惑,他说:“老游,你直了三十年,怎么突然说弯就弯了?”

游千帆举起手,说:“我有必要申明一下,我没弯。”

翟明锐:“你都对着一个男人硬了,还不叫弯?那你还想怎么弯?”

游千帆:“真没弯,我对别的男性完全没有感觉,你看,刚才你捏我,我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倒是……”翟明锐无语,“那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找你聊了,”游千帆,“说实话,我很困惑,我青春期的时候都没这么困惑过。”

翟明锐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抽烟,过了半响,烟抽完了,他摁灭烟头:“虽然我是学艺术的,但这么多年,我一直直得很坚定,从没弯过,所以这方面也给不了你什么意见,不过……”

他看着游千帆,认真地说:“就算你最后真的弯了,我也不会歧视你,你永远是我好哥们儿。”

游千帆愣怔了一会儿,眼睛一弯,笑起来:“不愧是我翟哥,我真没看错你。”

翟明锐叹气:“是呀,可惜了,我这么好的人,最后也不知道会便宜哪家姑娘。”

游千帆趴在椅背上笑。

翟明锐正经不过三秒,刚说完人话,马上就凑过去,八卦地问:“所以那个把你捏硬了的人到底是谁?”

游千帆:“真不能告诉你,我怕你一口气上不来。”

翟明锐不信:“你太小看你翟哥的心理素质了。”

游千帆笑道:“等哪天我把事情想清楚了,再告诉你吧。”

“行吧,”翟明锐拍拍他的肩,“你好好想想吧,要是想不明白就再找我聊聊,不要一个人憋着。”

游千帆:“这你放心,我从来不藏心事。”

翟明锐:“这倒是,全世界的人都把自己憋死了,也轮不到你。”他摸摸肚子,说,“被你这么一吓,肚子更饿了。”他走回料理台旁,捡起那棵掉在地上的惨兮兮的西兰花,重新开始洗。

吃完饭,两人又打了会儿游戏,然后翟明锐回家,游千帆给赵因兰发了个消息,拎上冰箱里的绿豆糕也回自己家去了。

五好青年游千帆一向热爱工作,每天早上起床去上班都精神百倍,满怀期待,然而今天,他有生之年地成为另外两个人注视的对象。

游千帆深深为自己的守时后悔——此时两尊门神旁边的座位都还空着,说实话,谁的身边游千帆都不想过去,他恨不得能坐到会议桌的最末端,但他不能,这样不符合礼仪,那两人肯定会问他为什么这样。

此时宋宇和宋怀凌齐刷刷地看着他。游千帆没有时间再多想,他朝宋宇走去。

他现在实在不能坐在宋怀凌旁边,两个座位挨得那么近,一转身就能碰到对方,实在是尴尬到让人脚趾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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