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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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廷舜哑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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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皇后葬在了?冀北以南的松山,她?的墓地,亦是在松山上?,时?下早已过了?踏青怀古的时?节,也?并非到什么节日,是以,松山之上?的人烟寥寥,仅萋萋荒草与出岫雪云常伴左右。
两人攀山至山腰处时?,穹空处落下了?一片苍青阴重的雨,雨丝拔凉沁冷,冀北的雨与洛阳的雨、岭南广府的雨都?不太一样,冀北的雨是峥嵘的,显出清棱的质感。
山腰矗有一座长?短亭,二人便是在亭檐下避了?一会儿雨。
骊氏的墓碑矗立于松山山巅,温廷安抵达之时?,与印象之中的体面不太一致,骊氏的墓碑,在山雨的淅沥洗濯之下,显得遗世而孤孑,日色覆照而垂,地上?遂显出一片寂寥凄清的深影。
来至骊氏的墓前,温廷安赫然?发觉,此处有好几撮尚在燃烧的香,香下是一片此起彼伏的锦绣灰,应当是在他们抵达之前,有一些人已经来祭拜过骊氏了?。
苍冷的烟丝,袅袅升腾,犹在无声悼念。
似是洞察出了?温廷安的疑窦,温廷舜解释道:“悼祭之人,是前朝旧部,更精细而言,是母亲的母族。”
温廷安纳罕道:“旧部?”
温廷舜点了?点首,道:“十余年前,将我带入崇国公府的闻氏,她?的身份是母亲的贴身嬷嬷,她?目下安顿于冀南之地,每岁会来祭拜母亲。”
温廷舜忖了?忖,“除了?闻氏,还有骊氏的一些戚族,大隐隐于市,每岁亦会来祭悼母亲。”
温廷安眸色下垂,道:“你?可有见过他们?”
“除了?闻姑姑有锦书相寄,其他旧部不曾传寄书信。”话?至此处,温廷舜的目色变得幽远缥缈,淡声道,“我曾遣甫桑与郁清去寻过他们,但他们并不打算相见。”
哪怕温廷舜说得轻描淡写,但温廷安能够切身感知到他情绪的一些波澜。
那些旧部,尤其是骊皇后的母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温廷舜在这个人间世当中存在亲缘关系的人,皆是晋朝子民,但他们不认温廷舜这个畴昔的废太子,更不想去见他。
莫不是因为,温廷舜放弃复辟大晋,选择镇守大晋疆土,在这一桩事体上?,旧部认为他们的太子背叛了?旧朝,遂是生了?厌离之心?
冥冥之中,温廷安觉得可以感同身受,尤其是这种身份不被族亲认可的感受。
想当初,南下广府,她?去谒见温青松,温青松说不认她?这个嫡长?孙。
为何?不认?因为率兵抄封崇国公府,害得温家上?下数百号人流放各地,就是她?。
所以,她?能够理解温廷舜。
她?静缓地牵握住了?青年的手掌心,感受到他掌心腹地的凉冽,她?攥握得更近,意欲用自己的温度来捂暖他。
温廷舜回握住了?她?,力道愈发紧劲,莞尔道:“我无碍,上?香罢。”
连绵的雨丝适时?止歇了?住,地上?的泥壤变得濡湿柔软,空气里,弥散着扶疏草木的辛涩气息,墓碑亦是淋了?个透彻,石面的色泽由浅转深。
温廷安捻了?一撮燃着的香,对骊氏的墓碑,拜了?三拜。
不知为何?,她?能听到一阵幽缈的歌声,几如天籁,在唱着动听悦耳的曲。
冷雨俨似细腻缠丝, 将这个人间世牵系于一处,松山成了一个巨大的茧,温廷安便居于茧里。
一片雾漉黏湿的氛围之中, 隐隐约约地, 一曲若即若离的天籁之声, 环诸于温廷安的耳屏,闻声识人,可以?粗略推知歌者是个年轻女郎,但不?见?其人, 仅闻其声。
歌者吟哦之声,如泣如诉,不?绝如缕, 字字句句似是锥心泣血, 教人心生广袤的苍凉,一抹异色掠过温廷安的眉庭, 她定了定神,遽地朝骊氏的墓碑望过去。
仅一眼, 她悉身怔愣一番。
墓碑消弭了,变作一株长势蓊郁的桃树,芳菲之香弥散开来,树底下跪坐一位女郎, 簪花云髻, 叠襟素衣,膝上?竖卧一架桐木琵琶,她且歌且奏, 神情却?不?见?矜喜。
女郎生着一张澹泊如远山雾的面容,肤色白得腻出云光, 五官素淡到极致,隔着一截不?远的距离,温廷安却?能明晰地觉知到,女郎那不?食烟火的出世气质。
其歌声,仿佛来自遥远飘渺的云端,教人敬仰。
畴昔,温廷舜说过,骊氏拥有一副世间罕有的歌喉,能教花溅泪,能教鸟惊心,后宫女子闻之,无一不?惊羡。晋朝的末代皇帝嗜于歌乐,尚在潜龙之位时,便听闻骊氏的闺名与名望,强行召其入宫,予其名份,将她囚于禁庭之中,让其只?为他一人而歌。
从那时起,温廷安可以?隐约感受到,晋帝与骊氏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被褫夺自由的骊氏,待在深宫的那一具娇躯,已然沦为一具麻木的空壳。她的心并不?在宫中,而在远方,在她的母族那边,骊氏渴盼能离宫归家,与族亲团聚,但直至大晋倾覆,火舌湮没禁庭,敌军将她逼上?松山,骊氏终其一生,皆未能如愿以?偿。
这或许亦是骊氏的旧部,难以?顺服温廷舜的缘由罢,旧部对骊氏的亡殁,一直难以?释怀。
温廷安思绪归拢,翛忽之间,那天籁之声停歇了住,抚琴奏歌的女子,隔着一片澹澹苍雨,朝她望了过来,目色娴和雅炼,底色是慈悲。
温廷安下意?识望向身边人,却?是发现,温廷舜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温廷安环视松山山巅,发现此间,仅有自己与骊氏两人。
“孩子,你坐我身边来。”骊氏话音温然,叙话之时,嗓音质地空灵,如环佩相击,铮铮淙淙。
温廷安的心中本有一丝局促,但骊氏的话辞,天然有静定人心的力量,将她心中的一些毛躁边角,熨烫得平平实实。
温廷安对骊氏恭谨地见?了一礼,便是坐在身边。
骊氏握着温廷安的手?,温声道:“舜儿跟我时常提及你,我生了好奇,很少能他这般牵念着一个人,遂一直想见?你,今日得见?,我也安了心。”
温廷安反握住骊氏的手?,女子的掌心毫无温度,是瘆人的冰凉,与她的嗓音温度不?大相契。
更要紧地是,骊氏对温廷舜的称谓也发生了变化,循照常理,她合该称他为「玺儿」或是「谢玺」。
但今番,她对他的称谓,是「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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