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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确乎亦是在温廷舜的意料之中,凭温廷安如此?聪颖伶俐的性子,她怎么可能不会有?丝毫怀疑?

从他自袖袂之中震袖挥剑的时候

从他能在长贵手中救下她的时候。

从他能揽着她,跃上屋檐,连纵带跳,逃离四夷馆的时候。

从诸多?的时刻里?,他深然知晓,当自己走到了?那一步之后,就即将面临暴露身份的隐患。

以前的他,断然是不可能这般冒险,纯粹只为救一个人。

但现在,情状已然截然不同。

他心中,渐然有?了?一位真正想要?守护的人,护她一路鬓角无霜。

【】

二?人处于隧洞较为上?方的位置, 嶙峋的洞壁衬出了冷硬晦暗的阴影,火折子上?的一簇橘黄火苗,正?在不安地扭来扭去, 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温廷安与?温廷舜, 便是静置于此一小片光亮之中,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彼此的面庞,面容之上?俱是薄敷了一层暖意,可萦绕于周身的氛围, 却煞是沉寂。

温廷安扫视了一圈少年腕肘处的软剑,在她的印象之中,尚在崇国?公?府里的时?刻, 温廷舜从不曾使用过这一种兵器, 甚或是,她都不知晓他竟是擅用软剑。

虽说他在诗书礼乐骑射方面的造诣, 端的是无一不精,但族学之中的学丞, 教?授他们使用兵器的话,通常是朴刀殷剑,而软剑,并非大邺兵谱之中常见的兵器, 绝对是不在授学范畴之中。

平素在崇国?公?府里, 温青松乃是一代大儒,常道『侠以?武犯禁』,想必不也会多授他武学。

后来在鸢舍的时?候, 朱常懿教?授他们鹰眼之术,也多少教?授了他们轻功与?刀剑的使用, 但在温廷安的印象之中,朱常懿并不曾教?过软剑。

既是如此,撇开堪比雁过无痕般的轻功身法不提,温廷舜如此擅用软剑,他这一身绝学,是承自于谁?

这一夜,温廷安一直都觉得温廷舜的身手功夫极是眼熟,尤其是看到他震袖出剑的那一瞬,在冥冥之中,她总感觉在畴昔是领教?过一遭,但当时?人在四夷馆里,情势极为危急,她也就没来及细细思忖。后来避入了隧洞洞底,是长贵的一句话辞猝然提醒了她。

长贵说:“有温廷舜在守着,我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一直以?来,九斋里武学造诣最好的人,公?认是魏耷与?庞礼臣,但长贵不惧他们,唯独惧畏温廷舜。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温廷舜的武学造诣,是凌驾于魏耷与?庞礼臣之上?的。

也就在那一个瞬间,温廷安脑海里一些久远的记忆,蓦然被?唤醒了,她回溯起护送梁庚尧去崔府的那一夜,在半途上?突然遭遇到的一众玄衣客,玄衣客为首的一个少年刺客,凭依软剑与?朱常懿正?面交锋,还?胁迫了她,俄而,她示弱引虚,将麻骨散撒到了他的身上?,摆了他一道。

自那时?起,温廷安没再见过玄衣客,也没见过那个少年刺客。她当时?并没有搞清楚这些人的目的,为何要?劫马车,看上?去,显然不像是冲着梁庚尧此一大金谍者来的,更像是要?顺藤摸瓜,为了寻到她的上?峰。难道玄衣客同?枢密院是同?一战线的,皆是效忠于媵王赵瓒之?

温廷安深深忖量了一番,很快推翻了这种猜测,这也不太可能。依照现实的情状来看,钟伯清当时?认定玄衣客与?温廷安是一伙儿的,两方人马很快就动起了兵器来。假令玄衣客是效忠于媵王的,那么,及至刑部尚书钟伯清搜查马车的时?候,两方人士必定不会生出抵牾与?冲突,温廷安也不可能同?朱常懿顺利逃脱,并成功护送梁庚尧抵达崔府。

如此想来,玄衣客既是不隶属于媵王阵营,更不隶属于阮渊陵这一阵营的,那么这一伙人,究根到底,到底是什么来历?温廷安暂且推揣不明白。

她虽然猜不出玄衣客截路的真实目的,但至少是对这一伙人有一些印象在的,尤其是那位少年刺客,这厮当时?以?软剑抵住她的脖颈间,作?要?挟之势,更是教?她刻骨铭心。

他的声线,他的眉眸,他的行止,他的气息,她俱是铭记在了心底。

思绪渐缓地回笼,温廷安轻轻地敛了一敛眼眸,悠悠直视着温廷舜,少年已然褪下了秋笙贯穿的罗黛裙裳,换上?了一身沉敛利落的夜行衣,他身量颀长修直,笔挺如松柏,火光在他的合襟之上?投落下了一片阑珊且斑驳的疏影,及她视线下挪之时?,只见少年衣袖的裾摆之处,一点一点地浸漫出了殷红的血渍,他之前同?长贵交手时?,虽处于上?风,但无可避免会受到一些伤害,也会受了一些伤。

方才在隧洞底下同?长贵对峙时?,温廷安没有做过多的留意,此番细致地观摩温廷舜的时?候,她便是很快地觉察到了这一丝端倪,神情一时?变得微滞,朝前行了几步:“温廷舜,你的手骨处,受伤了。”

温廷舜神色极淡,摇了摇头,莞尔道:“不打紧,长兄方才想说什么,不妨直接说下去吧。”

他一面云淡风轻地说着这番话,一面不着痕迹地,将负伤的那一只手藏在了身后,温廷安知晓他身上?的伤其实并不算轻,毕竟当初长贵使出的招数,俱是满含弑气的杀招,温廷舜同?他交锋之时?,若是稍有一个不慎的话,便是可能丧命。

温廷安心中微微地起了一丝褶意,想要?问下去的话辞,均是僵滞在了口中。纵然怀疑他是那一位少年刺客,待确证了之后,又当如何?至少除开那一夜之外,他从?未做过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过她的事情,恰恰相反,他一直都在保护她——在母亲吕氏罚她跪祠堂时?,他拖着病体,陪着她一起跪下;在升舍试的那一日,士子动乱,流民寻衅,他替她捱过一枝毒箭;在遭了火殛的四夷馆之内,长贵对她生出了浓重?的杀心,是他护在她面前,替她当下了长贵的杀招,护她身心无虞。

温廷舜虽然有时?冷清且毒舌,腹黑且心机,但他一直皆以?后辈对对待长辈的礼节,对待着她。

甫思及此,温廷安心中有一小块地方,兀自坍塌了下去,虽然塌陷的地方极其细微,庶几是不可见的,但它到底还?是坍塌了。

“你坐下,我给你敷伤。”温廷安镇压住了多余的思绪,自袖袂之中,摸出了数只白釉漆瓶的药膏,却见温廷舜竟是岿然不动,少年黑白分明的眸底,悄然掠起了一阵波澜,慢腾腾地打量着她,口气攒着一丝微妙,问道:“长兄不是有话要?问我么,怎的不问了?”

温廷安清了清嗓子,淡淡地解释道:“是的,我本来是想问你的,但见你现在受了伤,那理?应是疗伤为先。”

温廷舜对此不置可否,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垂着邃眸,温驯地循照着温廷安的话,半坐了下来,少时?,温廷安在他近旁徐缓地坐了下来,她望着他衣袖之上?的零星血渍,血渍由浅转深了,由鲜红凝成了透紫青之意的红色,她心中是有一些愧意的,若是她早发?生温廷舜负伤的话,她一定不会同?长贵对峙这般久,这般一来,温廷舜的伤势也不会拖延得这般久了。

慢慢地拂开了袖裾,少年蘸染着数道血伤的一截胳膊,展露在了温廷安的眸底,尤其是在火光的照彻之下,这些伤口就显得格外明晰,教?人触目惊心,温廷安已经不是第一次为温廷舜上?药了,一切都是轻车熟路,她娴熟地挤了一些薄凉辛涩的药膏,兑在了指尖之处,糅合着药酒,接着,细细地匀抹在了少年的伤口处,力道拿捏得极轻。

温廷舜秾纤鸦黑的眸睫,轻轻然地颤了一颤,势若枝杈之上?的一枚树叶,经受春夜里的凛风一阵吹荡,悄无声息地朝下坠落了去。

他的视线定格在了,温廷安落在了他肌肤处的一截指尖。

她的手指筋骨明湛剔透,漂亮如瓷,但今夜风稍寒了些,她的指骨与?关节处都泅染着一丝别样的红,色泽极是生动鲜活,她的肌肤本就皙白,在白肤的映衬之下,这一抹冻红覆在了上?方,就显得格外明晰。

温廷安发?现少年在看着她的手,下意识以?为他有些芥蒂,她为他敷伤的举止,她一时?有些迟疑,思量着要?不要?收回手,但转念一想,若是她敷伤敷至一半,只会更让人起疑,她遂是解释道:“依照你目下的伤势,自己为自己敷药,显然是有些不太方便的,也难免会敷药不周。”

温廷舜显然是听出了温廷安的话外之意,薄唇轻抿成了一条线,拢了拢神识,视线从?她皙白的指尖,一路上?挪,最后聚焦在了她的面容之上?,他的卧蚕弧度深了些许,道:“长兄说的在理?,劳烦长兄了。”

少年的嗓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意蕴,许是他有些乏意了,话至尾声,话腔裹藏着几分极浅的倦意。

温廷安听罢,淡淡地舒下了一口气,心中绷紧的一根细弦,逐渐松弛了下来,还?好,温廷舜没有多想。

她垂着首,面容隽秀疏逸,正?专心致志地将药膏敷抹在他的肌肤处时?,她的鬓发?在这无意之间,拂扫到了少年凌厉的下颔,温廷舜眸色倏忽黯了一黯,空闲的那一只手,欲要?去撩拨一下她鸦鬓青丝,但指腹伸至一半,他顾及到了什么,复又隐抑且克制地敛回手,凝声说道:“长兄翌日若是要?去打前锋,去茗鸾苑探查敌情的话,务必带上?我。”

温廷安闻声,适时?抬起了头来,好巧不巧地,因是两人挨得近了些许,庶几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在她抬首的那一刹,她的鼻尖碰擦着了少年疏朗薄冷的下颔线,仿佛两块燧石在干燥的空气之中,碰蹭出了一簇燎亮湛明的花火,这一花火,原先是爝火之势,随着时?间的淌逝,而渐成燎原之火。

温廷安与?温廷舜俱是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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