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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种推揣,是?全然?有可?能的,如果这?一种可?能属实的话?,那么温善晋便是?无辜的。

当初九斋虽说得到了九肠愁的线索,却是?在此?处被误导了,温廷安便是?被误导了。

九肠愁是?温善晋所冶炼而成的,所以她想当然?地认为施毒者便是?制毒之人,她认为两位暗探之所以服毒自?尽,便是?想要给他们留下这?一种线索。但她忘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长贵故意多此?一举,逼迫暗探们灌饮了过量的寒食酒,又让他们服用下了九肠愁,便是?故意误导他们认为这?九肠愁是?暗探有意留下的证据,误导了他们探案的方向,把矛盾与祸水,悉数牵引至了温善晋身?上?。

温廷安的背脊不自?觉地渗出了一层冷汗,指尖情不自?禁地拢紧了去,她想,她还真真是?小看了长贵这?个人。

不论?是?城府,亦或者是?计谋,均是?缜密无比,平素在崇国公府里的时?候,因是?帮温青松管事与掌饬中馈,府内之事,不论?大?小,皆是?要同他相询,长贵在府内管事儿的时?候,并不算高调,但也不易让人忽视,温府之中不论?是?下人院,还是?各院主?子,都会敬让他三两分。

但温廷安委实没料想到,长贵竟然?会是?金国三殿下完颜宗武身?边的鹰犬,长贵的底细是?大?金谍者。

他的中原话?,说得同梁庚尧一样好,让人听不出有丝毫来自?白山黑水之地特有的口音。

温廷安兀自?怔了一会儿神,长贵在温府身?边蛰伏了这?般久,那岂不是?……

温青松年岁大?了,近几年来,素来视长贵为心腹,诸多要务,都是?渐渐移交给了长贵打理与掌饬,各房叔伯们亦是?信赖于他,在书房论?议政要大?事之时?,从未让长贵回避过。因于此?,长贵算是?府邸内掌舵情报最多的耳报神了。

如果长贵是?自?己人,知晓这?些关乎崇国公府的内情,可?能还没什么,那么,假若长贵是?个谍者呢?

试想一想,有这?般一个人,脾性敦厚实诚,在府邸里生活了十余年,孜孜矻矻操劳府内诸务,深得府内上?下诸人的信服与倚靠,然?而,有这?样的一天,却发现这?样一个人,他的良善暾厚,全是?精心伪饰过后?的假面,他明面上?所做的每一桩事体,其实皆是?别有居心,甚或是?居心叵测。

长贵如今是?崇国公府里接触情报最多的人,毕竟他与温青松关系融洽,温青松什么事儿,不论?大?小,都欲跟长贵交代一回儿。

温廷安觉得,媵王赵瓒之,之所以会选择同完颜宗武合盟,有一部分的原因便是?长贵,长贵是?崇国公府的心腹,若是?让温家倒台的话?,长贵只凭拿捏在掌心里的密报密牒,便可?以让崇国公府元气大?伤,媵王要扳倒右党的话?,前提是?必须要掌握右党的缺陷与弱项之处,长贵便是?蛰伏于右党长达数十年的谍者,在场的诸多人之中,没有人会比他更为说服人心。

夜色走得更深了,数缕皎洁的月晕,均匀地覆照在了温廷安的衣袂之上?,纵观上?去,此?情此?景,俨似有人在躬自?为她披上?了一层素洁朦胧的绉纱,她的面容浸泡在了光色之中,五官细节潜藏在了一片白腻的月色之中,仅是?余下了一片颇为寂寥的留白,温廷安堪堪维持着蛰伏的姿势,耙梳好了眼前所见的情状与线索后?,她欲要继续监听酒寮之中的对?谈。

她必须弄清楚完颜宗武、长贵与赵瓒之三人,在今夜,借着竞标会的幌子,到底要磋商些什么事情。

这?厢,完颜宗武徐缓地悬腕抬肘,堪堪落下了一个黑子,剽悍壮雄的手抵在了棋篓前,抹额之下的眸眉,近乎是?斜飞入鬓,脸部线条端的是?棱角分明,一抹兴味掠过了他的眸底,放眼这?棋局之上?,原本是?大?面积的白子集中围攻黑子,黑子几近于溃败涣散之势,但方才,完颜宗武落下了新的一子,刹那之间?,让黑子岌岌可?危的情势,扭转了乾坤,黑子不仅是?在白子的包抄之下逃出了生天,所有看似不经意的守势之棋,此?番精妙地联结了起来,形成了缜密的合力,将冒进的白子围剿得溃不成军。

长贵是?个精谙于对?弈之道的人,此?番看见完颜宗武的棋道,叩首谢罪道:“殿下的对?弈之道越来越精湛了,反观在下,冒进失序,落子欠妥,真真是?自?愧弗如。”

完颜宗武唇畔的笑意未明,淡静地垂着眸,捻起了方才落下棋盘的那一枚黑子,在覆满厚茧的掌心深处,循回地把玩着,看向了长贵道,幽幽地笑了一笑道:“这?一座酒场,确乎是?戍守欠妥啊,里外都是?严防守卫的兵丁,你们的媵王殿下,这?几日声称布下了天罗地网,但此?下,为何还能有一只苍蝇安全无事地大?肆闯入?”

此?话?一出,近乎是?掀起了千层风浪。

长贵原是?在想着下一步的落子之道,此?刻听罢,蓦然?一怔,眸底惕意陡显。

完颜宗武的这?一席话?,亦是?打了温廷安一个猝不及防。

没想到,这?一刻,这?位三殿下竟是?早有防备,发现她了!

方才同媵王正?面交锋之时?,媵王钳扼住她的下颔,便是?有意在试探她的底细,今下,她在四夷馆潜伏之时?,大?抵轻功可?能还是?逊色不少,没藏匿多久,踪迹便是?被完颜宗策觉察到了。

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另起。

所以说,他们今夜假借竞标会的幌子,围聚于茗鸾苑,究竟是?要筹谋些什么事请?

温廷安已是?来不及去细想了,她不能让长贵发觉到她的底细,她今日所调查到的种种,便会一并付诸东流。

她往水榭之中的湖面看了一眼,观察了远近景观的一片地势,心中登时?有了注意。

她自?袖袂之中摸出随手捡来的一块燧石,遥遥朝着北侧的湖面击打而去。

水面横向击石,此?一技能是?她同朱常懿承学来的,朱常懿当时?说这?种技俩虽说是?拙嫩无比,但用在对?敌方声东击西方面,却能屡试不爽,将敌方的耳目吸引走了以后?,便是?能够方便逃脱了。

目下,燧石的石身?,刚巧与三殿下完颜宗武交错而过,掠起了一阵疾风,这?一声东击西之策,手法虽然?拙劣,但足以让长贵上?当,他以为贼人是?打算袭击完颜宗武,遂是?速速纵身?前掠,一举捍护在了男人近侧,长贵所面临的方向,恰好是?温廷安朝着湖面击打燧石的方位,当他们的视线,集中在了另外一端时?,温廷安适时?摸出了鹰爪钩,往远处的重楼遥遥一抛,定了锚之后?,她飞身?疾掠而过,趁着完颜宗武与长贵收回视线时?,她有惊无险地掠至湖畔的院门背后?,稳稳妥妥地坠了地,避身?于戟门投落下来的阴影之中。

水榭之上?,长贵后?知后?觉自?己中计了,眸心深黯,刚欲往反方向去追,此?际,却是?见到四夷馆外馆的数位口译官,流畅地鱼贯而入,众人齐齐行了一番大?礼之后?,为首的一位口译官恭谨地说道:“完颜殿下敬启,竞标会尚有一刻钟便要开始,媵王延请殿下可?先移步至茗鸾苑,品酒小酌一番。”

完颜宗武淡淡地抿唇而笑,徐然?起身?而立,一面掷下了指尖的黑子,吩咐长贵笑道:“这?儿,便交给你了。”

长贵垂首,敬然?应是?,肃白的面容之上?,掠过了一份阴鸷之色,余光往四夷馆的戟门处觑了一眼,眸底暗藏波澜与风云。

完颜宗武闲然?地负手,近旁数位口译官恭谨地各侍双侧,俱是?做了一个诚惶诚恐的请姿。

完颜宗武豪迈地略一撩裾,大?步朝着四夷馆馆外踱去,馆外,庞珑与一众兵丁正?在等候,一众兵丁均是?手挑风灯,灯晕盈煌,将刚刚入夜的穹空照彻得亮若白昼。

距离竞标会正式开始, 尚还有小半刻钟的光景,时阴俨似打飞脚似的,驰骋得飞快, 枢密院指挥使庞珑受媵王赵瓒之的嘱告, 前来四?夷馆躬自相迎, 他正恭谨地负着手,立于四?夷馆外馆的近前,四围是披坚执锐的锁子甲兵卒,诸人列阵以待, 场面?氛围浩大沉肃。

这一会儿,庞珑没有穿平素惯穿着的乌纱广袍官服,而是穿着一袭竹叶青云纹襕袍, 脚蹬赑屃头玄靴, 腰佩金绶与对?牌,纵然已是步入了中岁之龄, 但他仍旧是一派雄冠英姿之状,锋芒不掩, 他的身?后?,是列阵以待的禁兵,东苑重楼别院的背后?,是褪尽的白昼, 是绛青透银的暮色, 谅是今夜有月有风,天气?已?是好转了不少,但不知为何, 这一座酒场里,竟是多少有了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蕴。

原是宽淡沉松的空气?里, 此际蘸染了不少肃沉的露霜,在场众人亦是面露了一重肃色,俨似兵临宫变的前一夜,两番人马即将对峙。

“久仰庞枢密使的威名。”身?着锦帽貂裘的完颜宗武,在数位口译官的延引之下,甫一出了四?夷馆的馆阁戟门,便是见着了庞珑,以及他身后的一众兵丁,精明如完颜宗武,怎的会看不出这些兵丁是禁军的配置,又怎会看不出,庞珑在四夷馆周遭设下重重兵防的目的?

虽说今夜他行将以参赴竞标会之名义,同赵瓒之做一场交易,但赵瓒之天生疑心甚多,是个?疑心病甚重的人,听闻畴昔有一夜,有一位宫娥忧戚其受凉,替其掖被,结果?赵瓒之以为这位宫娥要刺杀她,遂是大怒,一举将起拖出去杖杀了,赵瓒之的疑心病,由此可?见一斑。

完颜宗武晓得,赵瓒之纵然会延请他来茗鸾苑,但一定也会处处提防着他。

甫思?及此,完颜宗武的面?容之上,丝毫不显异色,云淡风轻地朗笑?了一声,对?庞珑道:“你们中原人,是不是有句话是这般说的,『百闻不如一见』?这教本王委实叹服不已?,今日?得见庞枢密使亲自排兵布阵,其洗练之姿,教本王自叹弗如。听闻洛阳兵防素来严谨,有庞枢密使在此严防死守,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勿怪父皇派遣了诸多谍者,亦是难以撼动洛阳之根基分毫。”

完颜宗武说话,继承了白山黑水武将人士说话的耿直与粗犷,狼子野心都弥散在了字字句句之间,他毫不掩饰自己?欲要率兵吞并大邺的雄心,若是一般的人说了这等话,大抵会让人觉得狂妄与狷肆,也会让人觉得颇为大逆不道,若是说给了那些台谏官们听,估摸着当场会掉颅首。

然而,说出这番话的人是完颜宗武,他是金国西阁的摄政王爷,掌上握着兵权,直接统摄着整个?西阁的兵部,委实是位高且权重,他的身?份若是放在大邺之中,可?直接与媵王分庭抗礼。完颜宗武的身?上原本保留有牧族的粗犷与剽悍、匪气?与野性,众所周知,他素以骁勇善战见称于世,堪称是金国的战神?殿下。

入了中原之后?,他身?上的这些气?质遂是掩却了好几分,平添了文人雅士的几些影子,诸如文绉绉的谈吐,诸如咬文嚼字,诸如文士互见时的仪礼。甚或是,他是会说些中原话的,但所述之语,裹挟着浓郁的乡音,若是不经由口译官的迻译,纵使完颜宗武说了汉话,庞珑可?能?亦是听得不太明白。

不过,方才完颜宗武所述这一番话,让口译官简直是落入了两难,这番话委实是难以迻译,因为是冲撞了大邺当今的君主,他们若是照实迻译,只怕会触怒庞珑,届时枢密使大人若是责咎下来的话,只怕他们的项上人首眼看不保。假令断章取义,只取一些较为保守的话辞,又畏恐言不尽意,怕庞珑误解了三殿下原有的话中之意,造成了谬误或是纰漏,可?就不太好了,毕竟完颜宗武绝非什么省油的灯,野心昭彰,丝毫不掩饰自己?觊觎大邺的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们有必要在译语之中提及这些顾虑,让枢密使大人有所警戒与防备才是。

情急之下,两害相较取其轻,四?夷馆的口译官们,彼此审慎地相视了一眼,字斟句酌地迻译了完颜宗武的一席话,先是聊表初见相惜之意,再是含蓄地说出对?大邺领土疆域之妄念。

这一话,听在庞珑的耳畔前,明显就是挑衅之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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