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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般分配,明显存了一些自己的私心,想要撮合一番沈云升与崔元昭。

三人并无甚么异议,仅是,崔元昭眸波滢滢,忧心忡忡地?问道:“温公子,虽说我们要兵分两路,但我们真的不管温廷舜他们了吗?”

温廷安凝了凝眉心:“我们自然要调查他们的下落,方?才在阮掌舍在跟前?,我不好?提及,以免遭训。其实,我是这般想的,人命关天,无论任务再如何重要,我们都?不能弃他们于不顾,阮掌舍说这五人是在酒场里失踪的,如此,酒场是有必要走一趟的了。”

晌久未言的苏子衿,听出?了言外之意:“我们明面上?是要去?调查金谍据点,但实质上?,是要去?密查温廷舜他们的下落?这般做,会不会太?冒险?万一被掌舍觉察到,当如何是好??”

阮渊陵先?前?郑重其事地?说过?了,九斋的第一要义是绝对服从于太?子,宗旨是任务至上?,若是首一回任务便不循照掌舍之命,众人无法?料知其结果会当如何。

温廷安深深忖度了一会儿:“自古以来,鱼和熊掌俱是不可?得兼,若是任务和人命之间选其一,我一定会选择后者。”

沈云升细细地?听着,微觉不妥,道:“若是要救人,我们便就一起救,只让你和苏兄二人去?酒场,前?路未卜,我们不能让你们二人擅自涉险,我们四人一起去?的话,若是出?了甚么事况,彼此之间也好?有个帮扶与照应。”

崔元昭明显偏向于沈云升:“是啊,温公子,既是要去?救人,理当我们一同去?救才是。”

温廷安听罢,一阵失笑,随即摇了摇头:“这般不可?。阮掌舍交代给我们两项任务,至少要完成一项,易言之,那两位暗探所搜集到的常娘与媵王往来的文书?与账簿等物证,我们至少要取回来,七日后回舍禀命交差之时,也不至于会空手而归。”

崔元昭眸底尽染愁惘之色:“可?是,温公子……”

温廷安对他们道:“行了,我目下是斋长,命令已下,不容任何转圜的余地?,我们就兵分两路,循照这般计划行事。”

温廷安已经发了话,喻示诸人任务已然尘埃落定,饶是崔元昭再有忧虑,也不容抗阻,她抿着唇看着温廷安,皎月般的脸盘儿上?仍旧萦绕着一团隐忧之色。

少顷,泛金的日头在天边减淡了一分,润湿的雨意卷土重来,朱常懿便是带着一只陈旧的木质箱箧来了,冲着众人老?成一笑,“来排排坐,我一个一个给你们换个身家?。”

朱常懿所谓的易容,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极是简单,敷上?一张薄而近乎透明的面皮,发髻与装束悉数一换,再服下一剂更声?散,易容便是大功告成。

这一会儿,轮到温廷安了,朱老?九端详着她脸膛半晌,又绕着她兜了一圈,倏然笑了笑:“你身量清瘦,肤质玉润,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将你扮作老?叟亦或者垂髫,虽能掩其仪姿,但不知为何,此些身份与角儿总归不适于你。不若这般,老?夫便将你扮作女儿家?如何?就如温廷舜那般,天生丽质难自弃?”

温廷安后脊一寒,忽地?想起元夕那一夜,温廷舜与她隔镜而坐,少年挑起修直剔透的指腹,为她敷鹅粉,点绛唇,他灼烫温热的体?温,随着他的轻拢慢捻,俨似灯油跌入了蜡芯之中,在她的粉颊肌肤上?撩起了一簇山火,彼此的吐息也渐然烫炽了起来,不知是谁的声?息先?乱的。

甫思及此,温廷安极为抗拒地?道:“我不行,我不可?,我不能!”

朱常懿以为温廷安是嫌女装小器,忙吩咐左右童仆摁住她躁动的肩膊,正色道:“温廷安,你的面容长得比温廷舜那小子还漂亮些,温廷舜趋于矜冷,而你趋于柔媚,你若是穿上?女儿衣,指不定会比他更能以假乱真。”

温廷安:“……”

她不由底气略虚,她本就是女儿身,若是穿回女儿装,自然会称身无比,但这般一来,暴露的破绽也太?多?了,万一叫沈云升他们起疑了,可?该如何是好??

她想起离开温府之前?,吕氏对她的耳提面命——“其一,守口如瓶,绝不可?对任何人诉说自己的真实身份。”

温廷安坚决不出?做出?任何退让,摇了摇头,道:“我不太?行的,朱叔,您不能把我扮成像温廷舜的那般模样,不然的话,角色与身份都?相撞了,最后岂不是容易落人话柄?您纵然想让我反串,不若将我扮成花甲老?妇或者洗脚婢,横竖将我扮丑些就好?,总比把我收拾成温廷舜那般合适些。”

朱常懿听罢,细细寻思了好?一会儿,觉得温廷安说得在理,但又总觉得她的话有些诡异,哪有人甘愿把自己扮丑的呢?他没将此事往深处去?想,遂是道:“那便照你所述的来,你且先?闭上?双目。”

温廷安遂是阖上?了眼眸,正襟危坐,朱常懿在乌案上?燃了一鼎嵌玉博山炉,丝丝炉烟催人欲眠,温廷安殊觉思绪陷入了一片沉沉的棉絮之中,仅觉有一只描笔在皮肤上?徐缓游动,她无知无觉之中小憩了许久,待再睁眸之时,朱常懿适时将一面铜镜放置在她的近前?,及至温廷安的视线触及了镜面,她整个人稍稍一怔。

敷在她面容之上?的面皮,其实是由数味中药冶炼而成的薄胶面具,质感极轻,轻薄如纸,每一寸都?均匀地?黏连在肌肤之上?,温廷安原本毫无瑕疵的年轻玉容之上?,此刻是一张黧黑的妇人面,面相和善且敦实,温廷安牵动了一下唇角,镜面之上?的妇人亦是牵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丝质朴的笑意,甚至,因为唇肌的牵动,脸部上?的褶痕与皱痕随之牵动一二,连一丝筋肉细微之处都?惟妙惟肖,可?见这一张面具之逼真绝伦。

她领到了帐籍,身份是幽州陵川稗县一殷实人家?的粗使婆子,姓秦,年值不惑之龄,是个手脚麻利的寡妇,专司洒扫庭除的卒务,稗县三年前?害了一场涝灾,秦氏的主家?死绝了,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来京投奔一个表亲,顺带寻营生来糊口,这便是温廷安身份的背景脉络,她戴上?了秦氏的面具后,朱常懿便给她饮下半盏更声?散,且命她说句话试试。

温廷安尝试着浅浅咳嗽了一声?,随口道了几句话,昔日低沉清润的少年嗓音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地?是粗粝苍老?的妇人嗓音,感觉一下子就涌现出?来了。

“更声?散能维持整整七日,待七日过?后,你的嗓音自会变回原状,”朱常懿又递了一枚红穗小瓷瓶,交代她道,“这一份面具乃由较为特别的材质烧炼而成,一旦敷上?,一般而言,手撕不却,火烧不尽,濯洗亦是不褪,得用竹灰与明矾糅合匀抹,方?才能卸下此面具。”

里头拢共有九人份的量,温廷安将小瓷瓶拿捏在手掌心之中,掂了掂,继而纳入了袖囊之中,在常氏酒坊之中,这一枚小瓷瓶便是他们相认彼此的暗号,一定要慎用才行。

接着,朱常懿又给她递了一套寻常粗使婆子所穿的陈旧衣物,为了营造出?常年干重活的痕迹,除了衣物绣襟之上?须打有补丁,她的手也必须变得黝黑且粗糙,否则容易露出?破绽。朱常懿觉得温廷安的手太?细皮嫩肉了,遂是拿了一铜盆的细碎黄砂,命她用手腹磨砂,持续磨上?一整夜,也就是六个时辰。

手腹上?假令要长出?薄茧和细纹,得靠砂去?慢慢地?磨,搁在平素,至少捻磨上?七日,目下任务迫在眉睫,只能赶鸭子上?架,能磨多?久便是磨多?久,持续磨碾上?一阵子,手腹之上?至少会留下一些粗粝的痕迹。

温廷安万万没想到,简简单单的易个容,原以为只消变一张脸就好?,但深究的话,居然还有如此多?的门道,声?线、仪态、服饰、谈吐,等等,都?有见微知著的讲究。

历经一整夜的磨砂之后,温廷安那一双堪称细皮嫩肉的手,终于有了一些沧桑感,指腹亦是有了一些粗糙的质感。

翌日卯正牌分,无风无雨也无晴,温廷安他们离开鸢舍,前?去?与暗桩回合。

温廷安一直认为常娘所经营酒坊, 不过是一爿寻常的窄仄脚店,小作坊小造相,及至暗桩接引他?们?到了传说之中的常氏酒坊, 她目睹了真正情状, 心下不由有些惊憾, 这一座酒坊,虽是私营酒楼,但?说?是登得上大雅之堂的官营正店也不为过。

远观而去,在通衢两侧桑麻树的掩映之下, 坊楼约莫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帘雅栏, 绣旆朱槛, 灯烛晃耀,假令近观而去的话, 有一扇以湘妃竹裁作而成的彩楼欢门,横亘在酒坊近前, 双侧是掩蔽天日的梅青色酒幡,幡帘招摇,许是今夜预备卖新酒,那酒幡之上, 上书着娟秀清雅的一行话——『常氏酿造一色上等武陵玉露高酒, 呈中第一,今夜以荣迎引』。

放在前世的语境之中,这酒幡应当是酒坊的招牌了, 招牌上边的文书便是博人眼?球的广告词,大意上说?, 常娘又酿造了一品的武陵玉露,欲将?于今夜竞价,酬请爱酒的世家公子莫负一片丹心。

常娘想必是很会做生意的,武陵玉露是她的活字招牌,虽说?一日只卖一坛,但?她同时还会做打尖儿的营生,温廷安他们一行人初入酒坊之时,沿着一条主廊直走?,发觉南北天?井两廊之中,不论是露天?厢间,亦或是雅致阁间,俱是缙绅士人,诸人酌引团拜,多集于此。

一片槽声潺潺之间,春色满甕,垆酒添香,红袖酥手,有不少施朱点翠的伶人,身着缥青霜色的绉纱褙子与合襟襦裙,拢共约有十余位,往来侍候其间,以待酒客传唤。

来为温廷安他?们?引路的椿槿,她便是十二伶人之一,受命于常娘,掌司当垆沽酒之职,假令放在前世的语境之中,她的身份,相当于酒楼之中的大堂经理,是个举重若轻的人物。

椿槿着银朱褙子衬以曳地纱裙,茉莉盈头,暗香盈裾,人儿生得媚丽淑美,带温廷安四人穿过了主廊,绕过了槏柱,将?众人领入东南后堂的掌事?房里,一位小鬟恭谨地叉手前来,给椿槿递呈上了一盏新酿好的疏桐酒,椿槿逐一审视众人,细长葱白的指尖捻着酒盏,轻轻在扶几上腾挪,尔后,适才曼声地道,是标准的花旦腔:“你们?的帐籍和路引,我?都一概看过了,李牙倌所?推介而来的人,终归是可靠一些的,但?要在这座酒坊常年干事?,就得接受这里的一切规矩,少嘴碎,多干事?,你们?可明白?”

椿槿口中的李牙倌,便是将?温廷安他?们?介绍至酒坊的暗桩,阮渊陵所?统摄的大理寺豢养了不少暗桩,这些人身份与行踪俱是极为隐秘,散布于三教九流之中,而这位李牙倌,便是在牙行蛰伏约有十载之久,一行一止都是牙人惯有的仪态和模样,教人觉察不出?丝毫异况,椿槿对李牙倌也未有半丝半毫的怀疑。

温廷安在此处多少留下了一道心眼?,她之前问过那个李牙倌,问引温廷舜五人潜入酒坊的暗桩是不是他?,李牙倌摇头,说?是另外一位同侪,温廷舜五人在酒场里下落不明后,那位牙倌便受了重罚,李牙倌便是接替前同侪之卒务的。

温廷舜五人入了酒坊,想必也与椿槿打过照面,他?们?在酒场里杳然无踪,椿槿不太可能不知情,想必也对外来的生人添了几分戒备与警惕,虽说?方才的话,是好言嘱托,但?指不定是一句暗藏机锋的试探,或是一句敲打也不一定。

温廷安等人恭谨应是,四人领到的身份各不一致,各自领到的活儿也自当是不一致,温廷安是年届不惑之年的老妇,领到的是浣衣坊的活儿,每日专门濯洗三位侍酒伶人的花裳。

沈云升是正当壮年的青年,分配去酒窖当粗役,司酿酒搬运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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