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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以蔽之,沈云升基本处于一位旁观者的角色,既不会帮温廷安与温廷舜,但也不会给两人造成丝毫牵累。

从沈云升此处得到了确证,朱老九的眼神漫上了一抹钦赏之色。

温廷安确乎是非常伶俐,在?护送梁庚尧的那夜就能可见一斑,她?暗中观察他,明明两人只是初见,她?却?知道?他是个右撇子,还将他藏在?酒瓢里的麻骨散给顺走了。半路遇到了来历不明的玄衣客,为首的刺客头子掣肘住了温廷安,她?却?能扭转乾坤,用麻骨散晕痹了玄衣客,将还殿前司对他们的嫌疑,嫁接到了玄衣客上边,走了一出瞒天过海与声东击西。

温廷安这个少年,看着挺玩世散淡的一个纨绔,确乎是有些教人惊鸿一瞥的真本事在?的。

朱老九又见温廷安笑了笑,她?道?:“其实,我的思路还有些弯弯绕绕,温廷舜的思路更是直接些。”

“噢?”朱老九眼皮微微一掀,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温廷舜,笑问,“你?这小子又是如?何得出鹰扬长居于大相国?寺?”

温廷舜何能不晓得朱老九话里话外的试探,自那夜交手,这位老者一直在?百般试探他,想从他身上摸索出师傅滕氏的影子,他藏得滴水不漏,朱老九也完全看不出端倪,但一直未放下戒心。

温廷舜垂着眸,容色温寂,拱手道?:“不瞒朱叔所说,鹰扬便是最为直接的线索。”

朱常懿一层眉毛扬了起来:“怎么说?”

温廷舜徐缓地道?:“鹰乃是猛禽,性子桀骜难驯,洛阳城内素来盛行养狸之风,豢鹰人家?势必多为军户,放眼洛阳,唯有南廊坊麇集有军户贵门?,但此鹰是白喙玄羽,此类鹰在?中原并不常见,但在?北国?倒是屡见不鲜,其能辨人言,可见是驯养有素,此则说明豢鹰之人并非汉人,洛阳哪处地方?异域人较为频繁?自当?是时常接待异域使团的大相国?寺。”

“此外,鹰扬落在?鱼篓处,细瞅之下,姿影略跛,显然腿部受过了箭伤,说明其是行军鹰,曾随军出征过。”温廷舜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眸色澹泊,直言道?,“我斗胆揣测一下,鹰扬的主人是异域军户的一位将士或是斥候,您对此人、鹰扬皆有救命之恩,此人离去前,为酬答您的报恩,将鹰扬赠送予您。否则,按白喙鹰一生?只认一位主子的性格,不太可能受您差遣驱驰。”

倘若说温廷安方?才所言是揭去了那一层遮障,那么温廷舜这一席话,无异于剖开?了浮面,真正?撬动了地脉,朱常懿面容上散淡之色,顿时减了不少,思绪变得有些凝沉,似乎温廷舜之所言,钩沉起了他心中的一桩旧事,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仰首闷了一口烧刀子,冲着他们摆了摆手,意思是默允他们所言皆中,可以走了。

温廷安与温廷舜相视一眼,齐齐对朱常懿做了一个长揖,与沈云升一道?速速离开?。

朱常懿兀自盘膝坐在?青莲花塘边,又有青鱼摇竿儿,汩汩水声伴随着涟漪漾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淡涩的湿气?,他将剩下的烈酒浇在?了近前的芊绵草坝处,莞尔低叹了声:“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啊——”

“滕宗凉,十八年前横渡泾河之役,老夫败给了你?,十八年后,你?这徒儿倒落在?了我手上,这也不知,是不是你?的报应。”

“不过,你?这徒儿比你?厉害太多了,往后能走多远,姑且只得看他造化了。”

朱常懿语罢,一只酒瓢倒扣直下,还酹青天与江月。

温廷安一行人赶往大相国?寺的空当?,庞礼臣与魏耷已经施展轻功,连纵带跳,直直掠上了鸣翠山的封顶,二人登高远眺,发现鹰扬已经横渡过了锦练江,正?准备翻下山阴,乘上筏舟直追而去,但二人只顾着追鹰去了,待筏舟泛波至江心,适才发觉舱里只有他们二人,堪堪缺了个苏子衿。

朱老九嘱咐了,他们是以小组制角逐头筹,少任何一人都不行,两人不得不踅回去找人,原以为苏子衿已经下了山阴,殊不知,他才刚爬上山阳处半山腰的位置,累得气?喘吁吁,正?坐在?山阶旁的卧石处休憩。

庞礼臣一昧想着要赢,很怕温廷舜沈云升等?人会追上来,不想这般延宕时间,遂是急声敦促道?:“苏兄你?休息够了未?咱们得捉紧时间!”

他现在?是一斋之长,要对魏耷与苏子衿二人负责到底,肯定是不能贸然扔下苏子衿不管不顾,否则,纵然是抢到了那一条青鱼又当?如?何,免不得又要遭朱常懿一顿训斥,他已经被黄归衷挨打过一次手背了,可不想再挨训了。

目下苏子衿面色苍白若纸,端的是虚汗涔涔,他是个清秀文弱的书生?,平素所受到的锻炼,究极不过是盘马骑射罢了,怎会攀这般陡峭高耸的山,他体力锐减,但见眼前两人龙精虎猛,体力仿佛根本挥霍不尽似的,心想不愧是武院上舍生?。

苏子衿好?不容易捋直了一口气?:“不行,我行不动了,你?们先走吧……”

“那怎么能行?”魏耷大步上前,眉心深锁,“就这点脚程,你?就走不动了?”

其实二人都有些神采奕奕,第一堂课上得有多憋屈,这一堂课,他们就有多解气?,这个苏子衿虽然读书比他们好?,但在?武学造诣上,却?是远远逊色与他们。

苏子衿没好?气?地回怼道?:“在?三国?之语的讲堂上,黄先生?就只报写了三十个词,你?何至于连半个词都写不出?”

“你?!……”魏耷一噎,旋即摆了摆手,“行了,咱们打平,谁也甭挖苦谁。”

语罢,他一举捞起了苏子衿的胳膊,将其放在?了肩膊处,略施轻功,旋即攀住了树藤朝前疾驰,庞礼臣紧随其后,苏子衿吓了一跳,目露恍意,盯着魏耷:“你?作甚?”

“做什么?”魏耷重复了一下他的话,乜斜了对方?一眼,“老子带你?飞。”

【】

话分两头, 各表一枝。

话说庞、魏、苏三人翻过了鸣翠山,横渡过锦练江的时候,吕祖迁却是带着崔元昭与杨淳二人, 堪堪绕开了鸣翠山, 径直去了东廊坊的廊坊市肆, 一片蒸腾的水汽间?,暄腾的吆喝声里,三人来至一家鱼铺前,崔元昭颇为困惑, “吕公子为何带我们来这儿?”

杨淳亦是纳闷不已,只听吕祖迁问道:“论武学造诣,我们比得过庞礼臣与魏耷么?论翻山越岭的功夫, 我们胜得过他们么?假令青鱼同时放在眼前, 论身?手功夫,我们可争得过他们?”

崔元昭与杨淳二人俱是摇头, 彼此心里都如明?镜一般,魏耷与庞礼臣精谙武道, 若与之竞争,实质上,他们并无任何?胜算,崔元昭是入鸢舍最早的, 与魏耷较为熟稔些, 知晓此人的武学是整座鸢舍的前三甲,以擅用刀器著称,有他在地?方, 无人不敬而远之,不战而败。在这一场比试里, 魏耷本就棘手无比,眼下,又多了个武院上舍出身的庞礼臣,二人联手,更是不同凡响,几乎达到胜之不武的境界。

吕祖迁意有所指地?道:“既然?在武学造诣上,我们胜不过他们,那我们只能智取。”

杨淳问道:“吕兄的意思是?……”

吕祖迁并不答,负手行至鱼铺前,自袖囊之中摸出?了一些铜板,吩咐鱼贩购置了一条青鱼,特地?嘱咐:“莫要那种?夹生的,要刚从江河中捞出?来的,须是最新鲜的。”

鱼贩看?吕祖迁衣装斐然?华章,是个大主顾的造相?,忙殷勤地?道一声“好咧”,麻溜地?将汗巾往肩膊处一搁,捋卷起了粗褐短衣,劲韧结实的胳膊捞起了水簸里的一条鱼,鱼尾在半空之中甩着剔透水珠,鱼贩问吕祖迁造相?可好,吕祖迁审视了几番,觉得颇为肖似,便?点了点头,算作满意,那鱼贩捞着那条鱼,直截了当地?往地?面上一摔,那青鱼本不老实安分,经这般一折腾,便?老实巴交了起来。

鱼贩捞起两条细直的麻绳,将鱼五花大绑,缠了个结实的绳结,递呈至吕祖迁的手上。

“吕兄,你说的法子,可是要以假乱真?”崔元昭后知后觉吕祖迁要做什么?了,黛眉微蹙,肃声道,“此举不可,你不能拿着这条青鱼回去交差,此则作假之举,你这是在诓瞒朱叔。”

吕祖迁拎着那一尾鱼,一错不错地?看?着崔元昭,道:“崔姑娘,与庞礼臣这一行人比试,我们比武比不过,为今之计,便?只能智取。更何?况,朱常懿只规定了在最短的时辰之内,将鹰扬叼走的青鱼夺回来,可没有规定这鱼一定要是真的,正所谓兵不厌诈,正是此理?。”

崔元昭觉得吕祖迁说得有自己的道理?,她并不认同:“可朱叔没允许教你去骗人,朱叔说了,他钓起的青鱼,鱼腹之中是藏有东西的,但你手中的这条青鱼,鱼腹里一无所物,你又如何?能瞒的过朱叔?”

“崔姑娘说得有道理?,吕兄,你这法子有些铤而走险,还?是别用了,”杨淳劝解道,“我们纵然?比试不得第一名,又有何?干系?输了也?不丢人,至少佐证我们全力一搏了。”

吕祖迁咬紧了牙关?,崔元昭与杨淳俱是不认同他的良策,更没有取得第一名的上进心,他们根本不理?解他,吕祖迁的脸色一时有些不太?好看?,沉声问他们道:“既然?说我此策不行,那你们倒说个主意出?来,看?看?能不能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

崔元昭与杨淳陷入了短瞬沉默,时间?有些紧迫,他们也?想不出?好的法子,但吕祖迁的法子,端的是下下之策,朱常懿是老油子,肯定能一眼识破吕祖迁的伎俩,他性子素来温和,外圆内亦圆,定是不会罚学生,顶多是调侃训诫几句也?就了事,但兹事若是传至阮掌舍那头,指不定就要挨重罚。

吕祖迁见崔元昭与杨淳沉默不语,便?板着脸道:“你们不说话,我便?当你们是默认了,我是你们的斋长,虽是暂行的,但目前你们得要听我的吩咐,我们取了这条青鱼,再候些时辰,晚些时候便?回鸢舍交差,知否?”

崔元昭冷着一张俏容,撇开了视线不言语,只有杨淳唯唯地?应下了,他心里也?很是纠结,他知晓吕祖迁这样做很冒险,但自己的立场并不如崔元昭这般坚决,方才见着吕祖迁拿出?了斋长的威仪,杨淳立场又开始隐微动摇,只好听任吕祖迁的嘱令了。

三人氛围正陷入僵滞之际,只见远处的御街之上,掠过了数道少年的身?影,依其身?量,看?起来颇为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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