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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硬要做个?譬喻,他在族学里求学的日子,是压抑的,是阴暗的,是见不到曙光的,那么,温廷安的到来,相当于在黯淡无光的沉郁日子里凿开了一个?窟窿,阴冷的人世间里,一霎地?逐渐有了光和?热。

温廷安淡笑道:“杨兄不必这般说,你我皆是同一所学斋的,互帮互助当是应该的,这只是我的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主要是在原书里,杨淳是一位清正廉洁的清官,在未来会?成为沈云升麾下的忠实幕僚,她帮杨淳的一半目的,便是为了拉拢人心。

另一半的目的便是,杨淳考会?试考了足足二十年,近乎三分之一的人生都耗在了科举上,她测过他的底子,觉得他只是一些?习学法子用得不大对,纠偏过来,就能?少走太多弯路。

“温老?弟,原来你在这儿啊?”

正说间,一个?吊儿郎当的少年嗓音从窗扃之外适时响起,庞礼臣的面容出?现在了外头,一面将书箧扔了进来,一面道,“小爷找你好久了,今儿听我师父说,会?试要考那个?劳什子新律,我对律法可谓是一窍不通,你快帮我补习一下!”

哪知?道,庞礼臣话声刚落,藏在墙外旁听的一堆同斋的生员,也争先恐后地?跟着探出?脑袋瓜子,盯紧了温廷安,眼巴巴地?道——

“廷安弟,我们觉得你讲得挺有道理的,敢问你也能?帮我们补习一下么?”

【】

来寻温廷安补新律课业的, 绝大部分是出身于寒门的外舍生。

雍院里的律学博士大多忙碌,毕竟外舍拢共有三十多个学斋,生?员数量庞硕, 课也极多, 生?员若是有课业上的困惑, 亦不好集中时间去寻博士援疑质理,而?出身于贵胄朱门的簪缨子弟,家?里会私下斥重金,延请较有资历的老先生来补课, 一般而?言,这些老先生?大多是从翰林院或是文渊阁致仕的侍讲学士,官阶虽小, 但胜在阅历博厚, 精谙大邺律法题型,也能提供诸多大有裨益的干货, 遂是跻身为高门大户竞相延请的香饽饽,愈是年迈, 愈是吃香。

寒门子弟自当是请不起侍讲学士,他们每月所能领到学廪与伙食费,只?能够维持一人生?计,对?付课业的话, 大部分就如像杨淳一般, 倚靠坚毅自学与寒窗苦读,他们当中不少人也是连续两次落榜,两日之后的升舍试, 是最后一回以命相搏的机会,谁都不愿被?驱逐出族学, 誓要?釜底抽薪。

但在离升舍试还有不足两日的时日里,吕鼋突然跟众人说,会试的律论?部分添了一门新律,与新律相涉的判案推鞫,是重中之重,而?他们之前苦心孤诣抄诵的大邺刑统,很可能不会着重去考。

这意味着众人过去一年的刻苦,悉数成了徒劳之举,要?在短短两日之内,默诵数千条新敕令,并且能引据新律去判伪诏一案,这谈何容易!

纵使官家?要?遴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能人贤士,也不当突下新诏,这无异于是逼着他们走?入绝境。只?遗憾,官家?有官家?的深谋远虑,圣心难揣,天旨难抗,翰林院与吏部只?得依谕照办。

距离会试还不足三个月,眼下三舍苑里,怕是很多人连外舍升内舍的私试都通不过。律法是大国?之公器,众人习学旧律已久,养成了惯性,对?新律,却是颇感陌生?,把公器送在手?上,也怕是不懂如何运用?。

众人异常焦灼,甚至有生?员自怨自艾,将新律掷在了雪地上,更多的人是看着温廷安,像是凝视一株救命稻草。他们知道,杨淳同样是寒门子弟,跟他们的遭际是一致的,但在这两日的课试上,他突然有了一股拔高的势头,吕鼋说他判案部分有了长进,座位还往前挪了三排,这足以惊动其他的寒门生?员。

他们争先恐后地借他的答卷来观摩,打探他课试拔高的缘由?,杨淳便说是温廷安在帮他补习,起初众人匪夷所思,一概不信,说温廷安一介纨绔草包,能不能通过升舍试都尚未可知,还能给他补习?怕不是教?他如何造弊吧?

直至今日,他们在文库墙角偷听温廷安给杨淳补课,不少人一边听,一边翻出《新律》跟着学,脸色从最开始的不屑,演变至狐疑,再至由?衷的钦佩。温廷安是挑拣伪诏一案来,讲得格外仔细,条分缕析,众人原本对?新律是一脸懵然,眼下是逐渐开了窍,胸中攒有的一些疑窦,亦是都迎刃而?解。

这就说明,温廷安前日能在课试上夺得魁首,杨淳这两日课试能稳健进步,并非造弊所致,而?是温廷安确有真材实料。

众人的心思蠢蠢欲动,及至庞礼臣翻窗去寻温廷安补课,他们也伺机而?动,里三围外三围团团围着,请求她补课。

这令庞礼臣微微绷紧了面孔,大为不悦,温廷安何时变得这般出众了,他寻她潦草地补个课,都有一堆酸弱儒生?跟他争来抢去,在他印象之中,温老弟念书似乎也没这般厉害罢。

更何况,凡事都得分个先来后到,是他先来寻温廷安的,这些人怎的能够同他相?争?还有,温廷安与杨淳的关系何时变得这般要?好了,居然一连数日为这个寒士授学,纵使是当初打架时救了此人一命,也犯不着如此古道热肠罢。

庞礼臣心中缓缓生?出了一丝异样,他与温廷安称兄道弟这么多年,头一回看到他如此受欢迎,势若众星捧月一般,这让他有些不大舒服,好像是归属于自己的东西,要?与旁人平摊了一般。

庞礼臣理不清这样的思绪,但循从本心,决意将这些人都捻跑,用?折扇指着他们的鼻子道:“温老弟是小爷我的人,你们都滚一边去,要?补学的都找旁人去!这般多人聚在一处,学谕还以为温老弟在此处邀你们打马呢!”

说着,他转头盯着杨淳,磨牙霍霍,一字一顿道:“你也给爷滚。”

众人看着庞礼臣儒生?服上的白襟镶金和腰上革带,知晓他是武院上舍生?,根本不好惹,只?得欲言又止,抱着新律悻悻离去。

杨淳也受了惊动,他认得庞礼臣。遭受钟瑾欺侮的那一日,便是庞礼臣修理了钟瑾一顿,绝非看在他的面子上,而?是护着温廷安,替好友出一口恶气罢了。

杨淳按下一些异样的思绪,遽地起身拾掇书箧,说了一些言谢的话,继而?离去了。

温廷安没料到庞礼臣这厢竟会粗暴地碾跑求学的人,她不由?揉了揉眉心,问道:“为何赶他们走?,他们都是来求学问的,处境比庞兄更为急切。”

庞礼臣大摇大摆地叠腿坐下,“他们处境危难,干小爷我何事?你不也是一尊泥菩萨,过河都自身难保了,怎么还想着帮那些寒士?纵然帮了,他们也不太可能通过升舍试,更不会对?你重金恳谢,与其做这些无用?功,还不如多着重关照一下你自个儿。”

“你不也是寻我来求学问?”

庞礼臣冠冕堂皇道:“情状不一样嘛,你跟我是什么交情,又跟那帮人什么交情,再说了,那帮人纵使赴春闱又能如何?将来九品官仕途就到了头了,咱们就不一样,大树底下好乘凉,温老弟你纵使考不上,又有何干系?你是崇国?公府的嫡长孙,未来一定会封荫承爵,家?大业大,温家?田产将来都是你的,你有什么后顾之忧?”

温廷安怔了一下,肃声道:“这番话不能信口乱说,温家?是温家?,我是我,人若要?安身立命,总不能依靠家?业一辈子的。”

听她义正词严,庞礼臣有些自讨没趣,嘁笑了声,“温老弟,你近日到底是怎么了,变化这般大?这般话,可真不像是从你口中道出。”

温廷安心下一凛,道:“人总是会变的,我也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庞兄在三舍苑习武,不也是为了谋取一官之位么?”

庞礼臣枕着胳膊,没好气道:“谁跟你说小爷我要?当官的?我还不是被?我家?那个老不死的强迫,他日日跟我王八念经,说我上面有三个大哥,一个是大内景福殿的中侍大夫,一个是宣正郎权知钦州刺史,一个是内藏库礼兵副使,个个出人头地,教?我莫要?拖了家?族后腿。但我真的不想当官,去官场上跟那些文吏打舌战,还不如上沙场杀敌痛快,就像率军抗金的老太爷一样,我考官就是离太保府远些,越远越好,最好让官家?把我分配到边陲之地,这般,纵使那老不死的手?再长,也管不着我了。”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庞礼臣不是庞家?的嫡长子,纵然天塌下来了,上边还有三个哥哥替他撑着,而?温廷安不一样,若是天塌了,温家?唯一能倚仗的人,便是只?有她。她一定是要?入朝为官,在朝中站稳脚跟。

温廷安重新蘸了蘸乌台墨,匀纸铺笔,淡淡地看定他:“庞兄既然是讨教?的,有何处地方不解?”

庞礼臣的新律自当是武院率先发下来的,他信手?将书牍摊展在桌案之上,指了指这个地方,又指了指那个地方,“小爷我都不太懂,内容太深奥了,温老弟不若给都我讲讲。”

温廷安也照着这几处地方逐一详细讲了,她知道武院的课考方向不在律论?,而?在于律义这一部分,故此,讲述的内容偏重律义这一部分,但讲了一会儿,她发觉庞礼臣压根儿没在听,随性散淡地一直盯着她的侧颜看,温廷安适时停下来,问:“怎么了?”

晌午日头方至,她抬睫之时,神情之上的五官,浸入一派淡静的光影里,淡雅如绣,秀眉连娟,黑白分明的瞳仁里顾盼生?辉,金乌俨似一枝金笔,为她轮廓戗了一层朦胧的清辉,肤质上的细小绒毛,轻微可见。

庞礼臣有片刻的失神,撇开了视线,摇扇笑了笑,突然道:“没有,只?是想起一事,听钟伯父说,你昨日了一趟吕府?”

温廷安稍稍扬起眉梢,不懂他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但思及他父亲庞珑乃是枢密院指挥使,庞珑与钟伯清俱属左党,昨夜遣殿前司与禁军追剿大金谍者,但计谋未遂,梁庚尧且还一直下落不明,庞礼臣一定是从父亲与钟伯清那儿听闻了此事,钟伯清顺带提到了她昨夜造谒吕府的事儿。

温廷安从容地嗯了一声,却听庞礼臣道:“其实,温老弟你根本没去吧?”

他缓缓用?折扇指着她道,“你以为,我不懂你去了什么地方,你身上有胭脂水粉的香气,旁人嗅不出端倪也便罢了,你对?我还想瞒天过海?

一抹黯色掠过温廷安的眉宇,她仍旧谦和的抿唇,摸出系挂在腰的香囊,殊不知,她摸了个空。

庞礼臣不知何时顺走?了她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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