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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衣的手一滞,却见零随略略怔了怔,从中抖出一套浅紫色的衣裙来。
“湿透的里衣不必再穿了,正好换一件罢。”
湿透的亵衣被再次脱下,午间和煦的风并不显得凉,轻柔地拂过肌肤,雩岑怔然看着男人极似熟练地给她从内衫穿到外裙,一点都不似别的男子对女子衣物一窍不通的模样,又想起自己发了寒毒的那段时日,零随亦莫不照顾得周到,像是对女子事务极为熟络老练,心下不由一阵阵泛起奇异的波澜。
是…韩灵麽。
不知为何,明知零随对韩灵现下早已无何感情,但每当无意想起前者有前之时,却还是有些女儿家地一幕幕猜想,这同样的事,如今便早已物是人非。
其实她不过是个后来者。
一遍遍的时光蹉跎,做过的事,养成的习惯,却在无形间留下了痕迹。
一双白皙的小脚浸入不知从哪打来的温水,坐在桌沿的雩岑怔然间,却见面前替她穿好衣物的零随端来一盆水,摁着她的双足浸入间,一下一下哗啦拘起水,为她搓洗起沾了一层黑灰的小脚。
“一上午脚便脏成这样…嗯?真是个泥丫头。”
男人絮絮的低嗓从身下传来,雩岑怔怔然,竟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只愣愣望着身下某个半跪着为她洗脚的身影。
“近日浅浅入了夏,山后的那些早花也谢了大半了,孤为那些军盲的备课今日早早弄完了,虽说大多人资质愚钝,但进展还是有些的,军中也不必去催,医帐的差事也交卸给那个小子了,今日可早些下课,天气不错,外头的云都带着彩,你若想去集市逛逛也能早些……”
零随头也不抬,宽厚的大掌带着掌间摩挲皮肤的老茧,轻柔得却不显得疼,她知晓男人惯常是洁癖的,就连如今洗脚也是不放过任何一寸地细细揉搓,就连细碎的指缝也冲洗得的极为干净,一如惯常两人相处间细细碎碎唠叨的是她,如今角色变换,自她从崇衍回来之后,男人仿若每日都要找些有的没的的话题对她说上一阵。
“零随…”
她却没反应过来,零随就算如今落难也自持的身份,如今却半跪在地上,只为给她洗个脚。
“怎么,孤可弄疼你了?”
零随揉搓的手劲放的更轻,然猝不及防转动的小脚腕却突而重重踩进水中,霎那间,掺满黑灰的脏水狼狈地几乎溅了男人一身,惯来洁癖的男人果不其然深深皱起眉头方欲起身间,却被突而伸出的小手拽过衣领,狠狠吻上。
雩岑许少主动,可如今攥着男人的唇吻得急切又热烈,胸膛起伏间,男人的领口几欲被她揉得皱巴巴的,待到两人半晌分开后,对方的唇已是微肿地渗出血来。
“阿随…”
他大可不必如此的…
这段时日,他确乎已为她做的够多了。
甚至每日枕在床头的那几本小册都不见了踪影,她自知零随是收起来了,荒废着能够做很多事的一夜,只为抱着她说些刻意听来的杂文。
今日哪儿的花开了,今日哪里的叶又落了——
只能说,男人对待八卦这点上,的确很没有天赋。
雩岑往日对着乐安、对着璟书,抑或是对着零随,总能絮絮叨叨说上一堆看似很没有营养的杂谈趣事,实则也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却总能激起对方的聊天兴趣,饶是不曾爱听这些杂事的零随都能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聊起来。
可零随尽力模仿的后果,反而笨拙得令这些谈话,无趣又催眠。
他的确变了许多。
吝惜说话的薄唇,方能舌战群儒,如今却被他用作惹她逗趣的闲谈;洁癖到不行的性子,饶是那时眼盲探不到路时,定还要烧水浅浅擦一遍身的倔强,如今却半跪着为她洗脚。
这些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却惹得她鼻头酸软,总觉得自己花了这么些年的时光,不过只是走了一条错路。
“分明是恶人先告状。”零随望着一脸要哭未哭,小脸已然红彤彤皱成一团的小姑娘,随手拭去唇上渗溢的血,方才泵起的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哭笑不得道:
“你把泥水弄了孤一身,怎反倒你要哭了。”
浅紫衣摆撩起的风,好似穿越了那些许不愿回眸,而蹉跎的梦。
“孤从前只觉你像她,如今看来,又觉得有些不像,你同她一般倔强,却又比她爱哭多了…”
“…谁?”
雩岑怔了怔,方才从眼眶滑下的泪凝在小脸上,却被薄唇浅浅吻去。
“我娘。”
零随鲜少用‘我’字代称,却在某些事上,他确乎只是当年那个驰骋在山野里的少年。
“她空有一身医术,到头来,医者难自医…她年轻时候也极喜欢练武,一招一式,倔强得要花一日时间只不过为了学着甩朵无用的剑花出来,而后也在那人愿意妥协时,倔强得用命在抗争,倔强的下床…倔强得带我爬上山顶,去看七月盛放了一片的荼蘼。”
“我唯一见她放下倔强的时候…便是她给那人写了许多的信,借由阿郁的手,想要送我回九重天。”
“她将所有的妥协都给了我。”
“但依旧倔强得不肯令别人帮她什么,我唯一帮到她的那三日,已是她最后的三日…我头一回为她洗了脚,也头一回为她换了一套她一直喜欢的红衣裙…常人都是要穿着白下葬的,唯独她希望的,要是那套红衣。”
“她惯来喜欢紫色…但或许也曾希望为某个所爱的人穿上嫁衣罢。”
“…荼蘼?”
雩岑的焦点惯来与他人不同,但如今却恍然得有些刻意,她知晓零随的过去其实是满身的旧疤,即使当前揭开早已陈旧得没有什么痛觉,可留下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得不像话。
“那是一种野花…六瓣八瓣都有,明明那么温柔纤细的花梗,却霸道得开满了整片兰息的山顶。”
“我那时不懂…娘也未曾与我说,阿郁同与我去看过,开得正好的时节是七月,所以我们便都称它为七月雪。”
“那是夏日间望不尽边界的白色。”
眼角余光处,某几片同样的纯白映入眼帘。
“阿随,我给你变个戏法可好?”
一只小手捂上男人的眼帘,一手可握的小掌将对方视线挡的错漏,其下漂亮的琥珀眸却依旧配合地合上。
可捂住他人双眼掏东西的哪是戏法?
男人不可置否笑笑,却是很愿意给自己的小丫头讨个巧意。
发冠一紧,像是有什么东西插入了他的发髻,顺势拿下的小手在男人睁眼时打出一个响指,远处磨得光滑的小镜所望处,淡青色的灵力迅速在头顶的梨枝开枝散叶,一片绿油油的好不生机盎然。
“…错了错了!!!”
小姑娘手忙脚乱地晃着湿哒哒的脚赶忙补救,在男人迅速黑下去的脸色下重新施展灵力,新芽收缩间,枝间本就残余的几朵梨花像是得到了雨露般生机盎然,一片花苞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抽出绽放,梨花飘落,似与零随白皙的面孔相得益彰。
“我在昆仑曾读过‘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可昆仑却不种梨花,我也是到上界之后才见过的的确比沧落雪都要白上几分呢。”
小姑娘眯着眼笑笑,杏眼弯得像弯弯的弦月,“我不知那荼蘼有多白,梨花似雪而香,我想也乍可比拟罢。”
“往日你可见荼蘼,虽说初夏的梨花早已凋了,但现可未曾不能赏雪。”
虽说雩岑也不知乐安这个时节从哪弄来的梨花,可前些跑落了,便正巧给她所用。
“如何?…”小姑娘拽了拽望着镜中梨花一脸怔怔的男人,想要求夸奖,“我这个戏法变得可好?”
“那孤也还你一个戏法。”
男人的大掌显然极为遮光,三两下便将她眼前蒙了个全黑。
发髻一紧,依旧是一模一样的套路,雩岑在黑暗中方想着男人没有她这等木系灵力,就算是全盛时也定变不出比她方才更好的套路,然束缚解脱间,小姑娘急急摸着发髻往镜中一望,温润的手感便触入心田。
“这是…簪子?”
一横像是用整块原石直接雕琢而成的淡紫色的翡翠簪插在她的发间,温温润润的颜色,其形状却像是一柄花枝,其上欢脱地雕着几朵盎然的六瓣小花。
这图案…有些熟悉。
雩岑愣了愣,猛然想起那时在船舱中,她与璟书喝醉酒的第二日,零随压着她边做边画在她身后疤痕上的不知名的花朵,便与这簪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荼蘼。”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将其发尾处抽出一些,赫然连着的枝条,却从尾部一分为二,这分明是一只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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