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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告诉你的?”余知崖心里叹了口气。

“aubrie。我晚上请她和律师吃饭,她说案子马上就会提交给检察院审查,还说能这么快提交全靠你在周旋。”

aubrie就是那个牛津法学院同学。余知崖很后悔第一天来伦敦和她吃饭时,没叮嘱她不要告诉严盛夏。

“你来伦敦多少天了?”

“四天,明天回去。”

“那你不来看我?”严盛夏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很委屈,“我最近好忙。教授让我准备作品参加比赛,我都没有灵感,不知道要画什么。丁笙她父母上周呆了一周过来劝她撤诉,吵得她都快抑郁了,正在看心理医生,现在都是我和律师警方检察院那边联系。之前我哥说要派人过来帮我,我说了自己能处理好的,现在只能自己撑下去了。余知崖,当个大人好累,我能不能来看看你啊?”

余知崖被他说得心尖发酸发疼。严盛夏以前说“好累”都是无关轻重的小事,什么爬山、走路、搬东西,说的时候像抱怨。他从来没说过“当个大人好累”这种话,沉重又苦涩,像在心上压了几千斤重的担子,连声笑都听不见。

“忙不过来让严董派个人帮你,不用死撑面子。严董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么累。我这几天去见了一些人,尽量争取在年底前解决这件事。你要有什么问题,直接去找aubrie,她会帮你。或者……”余知崖想说可以直接找他,犹豫了一下。

“有问题我找你不行吗?你都不管我了啊?”严盛夏可怜巴巴地说。

他要不管他会在工作最忙的时候万里迢迢跑伦敦来?还会连着几天去应酬打点?

“我都在伦敦了。”余知崖叹道。

“那你让我看看你!等你回去,我们又要好久见不到了。案子结束前我都不会回国,你下次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余知崖,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做,你让我见一面好不好啊?”严盛夏姿态摆得那么低,低到余知崖都觉得自己太过分,说不出拒绝的话。

严盛夏来得很快。两个月不见,他变化挺大,身上穿的不再是卡通t恤,而是规规矩矩的衬衫。头发也绞短了,露出饱满的额头,眉宇间多了几分稳重。

没见人还好,见到人余知崖忍不住心里酸涩。他一点不想严盛夏以这样的方式长大,那不是他该承受的。但他表面什么都没显露,客套地问了句:“你还好吗?”

严盛夏笑了一下,又很快收起表情:“之前不太好,见到你好了一点。”

……余知崖决定跳过这句话,问他:“去咖啡馆坐一会还是酒吧?”

严盛夏问:“你不让我去你房间坐坐?”

余知崖借口说:“我房间里没什么东西。”他没想和严盛夏两人单处一室。

严盛夏就这么盯着他,也不选择也不恳求,像是在琢磨余知崖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然后,他简单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还是去你房间里好了,我就坐会儿,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说的自己像个心怀不轨的大灰狼,只是这次好心放过猎物一样。以前严盛夏可能还会卖个萌撒个娇达成目的,现在他连装都不装,赤裸裸地表明自己的意图。

余知崖太过陌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严盛夏也不说话,就大咧咧地看着他。两人在空旷的大厅里对峙站了会,终究还是余知崖先让步:“你想去就去吧。”

严盛夏倒真没想做什么,他就是想在有余知崖的地方呆会儿。进入房间后,他放松地窝到靠窗沙发上,转眼间又变成了以前那个小孩。

“丁笙今天早上去看了心理医生。她状态不太好,说有时候想直接跳下去。我有点害怕,让她不要冲动,问她就不想看着这些人关进监狱吗?”

余知崖坐在另一把沙发上,双手撑着膝盖,静静听他讲。

“丁笙常常和我说很后悔带我去那里,其实我也很后悔。那时在机场看到bruce他们带着枪,我就应该直接拉她坐飞机回来。她说她在非洲见过枪,没事的。怎么可能会没事?有枪的地方就会有人死,只不过死在非洲的不是她。”

“后来在别墅里也是。我们已经说好第二天早上坐飞机回来了,就只剩不到12小时。别墅里人很多,到处都是酒和各种气味,有些人喝多了就随便找个房间。找丁笙时我打开过所有房间,好几间里都是几个人在……”他一回想起来就有种呕吐的恶心感,深吸了口气,然后继续吐出那些压抑得让他难受的话,“其实丁笙之前对bruce很有好感。她一直不明白bruce为什么要这样做?后来有个警察和她说:你以为他在追求你,他只当你是一个目标玩物,他们这种人仗着权势无法无天,眼里只有奴隶和被奴隶,你不可能会明白。”

严盛夏颓然地向后倒在沙发上,用和年龄不相符的深沉语气,叹着说:“余知崖,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余知崖回答不了这么宏观的问题。历史片纪录片能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有多大、每个地方有什么不同,也能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有多残酷、人心有多险恶,但数据文字图片最多只能进入脑子,没法刻进人心里。只有经历过了、痛过了,才会彻彻底底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善恶。

“好与坏、是与非……你在语文课本上的一组组反义词可能就是这个世界,只是我们常常忽略了反面。”余知崖轻声说。他觉得自己说不出更深的大道理来,劝慰严盛夏,“不要想太多。你说的这些都不是你或者丁笙的问题。bruce就算在伦敦,也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坏人不分场合和地方。”

“你觉得他是天生的恶人,还是因为之前仗着权势才变恶?”

“都有可能。性格是天生,但环境能改变催化性格。”余知崖不想让他再回忆那些难受的事,转身走向自己的行李箱,拿了个黑色盒子出来,递给严盛夏。

“20岁生日礼物,之前没给你。”

严盛夏终于开心了点,一边拆一边说:“你一直带在身边吗?还是本来就打算来伦敦给我?你想过来伦敦见我吧?”

……余知崖不想回答。

盒子里是一块细腻温润光泽剔透的羊脂玉吊坠,寥寥几笔刻着极为简洁的佛像。

严盛夏细细摸着玉的纹路,然后戴到了脖子上:“给我求的平安?”

“嗯,去普陀山让主持师傅开光过。”

严盛夏坐回到沙发上,仰着头说:“我以后不会再乱走了。”

他像是犯了错的狗狗,乖顺又可怜。余知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谴责的话太重,安抚的话又太亲近,到头来只是一句不远不近的叮嘱:“平安就好。”

严盛夏手里捏着吊坠,两条大长腿安放在脚蹬上,人往下缩了一点窝在沙发里:“我知道你和我哥都很担心我,对不起啊!”

余知崖忍不住走过去揉了下他的脑袋:“不是你的错,是我没……”余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严盛夏抬眸看了他一眼,咕哝着说了句什么,然后靠在余知崖身边闭上了眼。他最近太累了。学业的压力、诉讼的压力、应对律师警察法官的压力,在还没准备好做个成熟的大人之前,就仓促地堆到了他的身上。还好余知崖来了。有他在的地方,严盛夏像回到了万海公寓里的那个小客房,所有的压力烦恼都被余知崖屏蔽在外,一切都是舒适温暖的。

他睡得很沉,甚至还打了几下小呼噜。余知崖犹豫着要不要让他去床上睡,又觉得今时不同往日。如果不是玖山湾那个夜晚,今天晚上很可能像以前那样,两人同睡一张床——盖着两床被子。

但没有如果。

严盛夏睡了一个多小时。醒来时,余知崖已经准备好拒绝他留宿同睡一张床的言辞,没想到他自己揉了揉脸,去了趟厕所,乖乖地朝门口走去。

余知崖心里有些怪异,还有点莫名的不安。

严盛夏站在门廊处,握了握胸口的玉坠,觉得自己今天过来真是值了。但时间太短暂,他到底有些依依不舍:“我走了,明天你一路平安。”

“嗯。”

墨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可怜巴巴又贪婪地问:“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余知崖连犹豫都没有,就伸出了手臂。他感觉到严盛夏抱得很用力,手臂箍紧了他的身体,温暖的手心贴在背上。然后他听到严盛夏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你不接受我上次说的,我不会勉强你。余知崖,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好了,我不会缠着你不放。就是,你以后能不能稍微理我下啊?有些事我没有别人可以说。”

他来时那么委屈,离开时也那么委屈,好似余知崖就是他的精神支柱,没有他就活不下去。

“我没有不理你。”余知崖轻声说,松开了严盛夏的拥抱。

严盛夏笑得很单纯,说了句十分客气见外的话:“谢谢你没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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