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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廷勒住了马。

罗小义也早就看到了,方才就想说来着,忍到此时,终于忍不住,上前问:「三哥,你就不过问嫂嫂的事了?」

伏廷眼睛没看他:「过问她什么?」

罗小义摸一下鼻子,这是他惯有的小动作,明知有些话不该说又偏要说时,就会这样讪讪然:「你说过问什么,她是你夫人啊,如今这般局势待在光州,你定然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吧。」

「夫人?」伏廷目光收回来,当晚的情形便涌至了眼前,腮边一动,沉着声说:「她未必那么想。」

那锦囊里夹在众多地契间的那一封文书,是她所写的自罪状,里面罗列了她如何欺瞒天家暗中经商的事,要他到无法转圜时以此为由休了她,再去天家面前告发她,便足以撇清与她的关係,弃车保帅。

伏廷统领八府十四州以来,从未有过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的时候,这个女人是他的夫人,却要他划分得清清楚楚,决裂得明明白白。

如果走到这步,她还能说断就断,就当他如外人一般,那他只能认栽,是她绝情,他无话可说。

罗小义看看左右,打马跟着,低低嘆一句:「那就不找嫂嫂了?」

找?找过了,她若真有心回来,就别说什么他日。

伏廷不发一言,马鞭一甩,疾驰出去。

光王府里,栖迟坐在窗前,手里拿着秋霜刚刚送来眼前的消息。

消息自长安、洛阳二都网罗,经由商号传递送至,是她早就吩咐收集的。

经商途径,所知有限,但也好过耳目闭塞。

她看完,揭了面前香炉,将几张纸投了进去烧掉。

看起来暂时风平浪静,或许天家不会着急动手,越是此时,越不能自乱。

「其他安排如何?」

秋霜小声道:「家主交代的都吩咐下去了,綫路、人手,无一处疏漏,一旦……真有对世子不利的时候,便是最差的一步,也足以妥当安排世子撤走。」

她又问:「阿砚那边呢?」

「世子带着印绶亲自去了府营。」

府营里驻扎着光王名下的直系兵马,栖迟觉得李砚能亲自去再好不过。

秋霜恰好禀报:「商队已走动出去,按家主所说,办好后会烧去账册,暗中听从吩咐。」

府营兵马虽有,但太平中原不似边疆,兵器已旧,商队要运的是生铁。生铁做冶兵用,朝中历来禁止私自买卖。

若有可能,栖迟一辈子也不会碰这种生意,宁愿他们一辈子暗中等着吩咐,永远用不上。

秋霜禀报完便出去了。

栖迟独自坐着,看着窗外绿树繁花,斜阳熠熠。

没了北地的大风凛凛,雪花飞扬,这里只剩下光州独有的温柔,她竟有些不习惯了。

想到北地时,便及时打断了,怕收不住。

过了一会儿,新露来了:「家主,外面有人求见。」

栖迟正好岔开头绪,看过去:「何人?」

「说来只怕要叫家主觉得好笑。」或许是有意让栖迟心情好些,她还真笑了一下:「当初皋兰州里的那个箜篌女罢了,竟还有脸登门拜访。」

她一怔,起身说:「请她过来。」

……

庭院里,露天设席,来人很快被带到。

栖迟敛裙端坐席间,看着被带到面前的女子:「竟然真是你。」

杜心奴一袭绿缎衫裙,带着笑向她盈盈见礼:「贱妾也没料到还有机会与夫人再见。」

栖迟手抬一下,请她免礼:「你为何会在光州?」

杜心奴脸上的笑多了丝羞赧,眉眼都是弯的:「实不相瞒,自古叶城一别后,贱妾可再不敢往外走,便在中原各处继续研习技艺,如今得遇良人,正准备随其返回长安,择日嫁做人妇,临行前无意间在路上得见夫人身边侍女,认了出来,忆起夫人高贵身份,方想起正有个光王府的娘家在此,便想着莫不是夫人也来了,于是贸然前来拜访,原来竟叫贱妾猜着了。」

栖迟闻言笑了一下,谁能想到在这情形下还能再见,还能听到她身上有这么个好消息:「那我该道贺了,难为你还能特地来告诉我这件喜事。」

这世间总算还是有好事发生的不是。

杜心奴笑了笑:「贱妾蝼蚁之人,一些琐事何敢惊动夫人知晓,不过是他日于边境离去前,妾曾留过话,待他日谱了新曲要来请夫人品鉴的,这才来了。」

但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她看了看左右,早已注意到王府上到处都是守着的护卫,只是她有眼力见,只当没看见,但也寻思着是否不该再继续打扰。

刚想着就此开口告辞好了,却听栖迟说:「再好不过,我也很想听一听,毕竟机会难得。」

杜心奴不禁一楞,看她坐在那里容光一如往常的娇媚动人,要说有何不同,大约也就是眉宇间有些郁郁,却不知为何说的话却有种恐无他日之感。

不过也只是心中胡乱揣测罢了,当即又堆了笑出来称是。

新露安排,着人将她那架精緻的凤首箜篌搬了过来。

杜心奴敛衣在对面跪坐,朝栖迟略一低头施礼,而后抬手起势。

轻轻的乐音流淌,恍若回到了当初的皋兰州中。

栖迟不知这恬淡时光还剩多少,隻这一刻,也是好的。

乐声是演奏人的心声,她听着那空灵的乐音,起手纷纷扬扬如水滴落溪,如人点滴情绪,如女人悄然回眸;中途流畅回旋,如情绪奔浓,如酒入喉,如相思在心头;婉转时如低诉,高昂时如争鸣;平缓时甜蜜,急促时揪心……

她似认真听了,思绪却完全偏离了。

连日来终日忙碌,刻意不去想,此时当这些情绪涌出来时,脑中所想就只剩下了那一人。

他用剑挑起她的下巴;冷硬地不肯接受她的钱,也毫不犹豫地为她出头赛过马;在湖边狠狠地亲过她,也曾断然拒绝过她;将她扛回去时说过要让她将瀚海府当成自己的家;古叶城外为她中过箭,也在战时为她动过八方令……

最后这些一幕幕都淡去了,只剩下那晚他质问的脸,月色里拖着的一道长影——

你不是想要这儿吗?我伏廷一身铁骨,唯有这颗心不值一提,你想要,来拿啊!

你我到底谁才是石头?这么久了,我都还没有将你焐热。

你我连占儿都有了,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

箜篌音停了,杜心奴收手,垂眉低笑道:「夫人乃贱妾知音,想必也听出来了,此曲是为心爱之人所作,不知夫人听后有何感触?」

说着抬起头,却是一楞:「夫人这是怎么了?」

栖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恍若入了神一般,眼神定在了一处。

她怔怔地抬起手,摸过眼下,指尖微湿。

「我这是怎么了?」

当初在皋兰州里为了他打发了眼前的杜心奴,还恍在昨日,还曾扬言要在他身上收回回报。

不就是奔着倚靠他去的吗?不就是希望能在最坏的时候靠他庇护,靠他支撑的吗?

为何真到了这时候,却反而将他推开了?

她将他当什么?

不是本心未改,一直未变吗?

如今已经彻彻底底得到他心了不是吗?她又是在干什么?

她僵坐着,盯着指尖,低声喃喃:「这已违背我的初衷了不是么……」

「夫人?」杜心奴没听清,小心翼翼地又唤一声,错愕地看着她,若非怕冒犯,已然要开口询问了。

栖迟回了神,收敛神色,缓缓站起来:「请在此少坐片刻。」

杜心奴看着她离席而去,不明就里,只能坐在原处。

栖迟走开不远,在园中浅池边站定,从袖中取出那隻锦囊,抽出了那份文书。

展开看了一眼,已记不清写下时是何种心情。

一步步走到今日,以为自己一直是清醒透彻的,原来被他那般质问过后不是故意不去想,是不敢细想。

栖迟看着池面上自己微白的脸,忽而动手,一页一页撕了文书,扔入水中。

游鱼一涌而上,又随着纸屑纷扬潜入水底。

她转头,又回了庭院中。

杜心奴立即起身相迎:「夫人。」

栖迟问:「你方才说,你就要去长安了是吗?」

「正是。」

她轻轻点头:「正好,我想请你替我带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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