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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 天还没亮,一个小沙弥早早将山寺的门打开。
暗暗天光中, 新露和秋霜皆身着圆领袍, 做男装打扮, 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两队兵身着便服, 奉命在寺外日夜换岗巡逻, 巡到此处看到, 见怪不怪。
谁都知道那是夫人身边的两个侍女,寺中清贫, 总有她们出去采买的时候, 经常如此, 已然习惯。
新露和秋霜就这么离去了。
不出半个时辰,两个侍女就又回来了。
天仍没亮。
小沙弥又给开了山门,二人低着头入了寺院。
一路脚步轻浅地进了禅房,怕惊动他人,连灯也没点, 新露摸着黑唤了声:「家主。」
与她一同回来的是栖迟。
只因知晓伏廷安排了人手守护在寺院左右, 她才定好了时辰, 叫新露秋霜去接她。
秋霜暂且只能留在寺外,等到翌日有人进香的时候再一幷进来了, 如此才能不引人注意。
栖迟一面解圆领袍一面问:「寺中如何?」
新露低低回话:「如家主所料,大都护还未回。其余一切如常, 无人知道家主出寺, 皆以为家主早早睡下了。」
栖迟点头。
新露借着一点稀薄的天光, 走去盆架子那里绞了块湿帕子,走过来往她手里递,小声说:「家主这一夜定然疲惫至极,还是赶紧洗漱一下,歇片刻。」
栖迟的确累了,与伏廷交锋不是易事,简直如履薄冰。
她披着半解的圆领袍,接过帕子,细细擦着脸。
外面隐约有一声马嘶,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只在这静谧时刻,才听得分明。
栖迟将帕子递给新露,脱下身上的圆领袍一幷给她,说:「快出去吧。」
担心是伏廷已经回来了。
新露抱着她的衣裳,连忙带上门出去了。
栖迟躺去床上,忍不住,又将他先前问的那几句话回味了一遍。
其实她回得都是实话。
十五岁时,为助哥哥还上天家的上贡,被逼无奈走上经商一途,什么可牟利便经营什么,才会有了如今名下这百般的名目。
现在回想,她理应回答地更符合那个捏造的身份才是。
却不知为何,落笔写的几乎都是实话。
窗外忽的一闪,接着一声轰隆巨响,她被惊得回了神,一下坐起了身。
门外两声脚步响,紧接着门就被推开了。
她坐着,看着走进来的高大身影。
「惊醒了?」伏廷的声音。
他刚才走到门外,听到房里轻响,就过来了。
栖迟没答,问了句:「刚才是雷声?」
「对。」他走到床边来,问了句:「门怎么未闩?」
她低低说:「闩了你也进不来了。」
他语气里似有些笑意:「嗯。」
忽的又是一声惊雷,栖迟耳边都被震得嗡嗡响,忍不住说:「怎会有这么响的雷声。」
「北地的气候就是这样。」伏廷在床沿坐下:「你总不至于还怕打雷。」
「怎么会。」栖迟躺了回去:「我以后便知道了。」
「北地与中原不同之处多得是。」他说:「你以后都会知道。」
「嗯?」栖迟在雷声里没听清,不禁看向他脸。
窗外不过刚有些鱼肚白,逆着光,也看不清他神情。
她的手指搭在床沿,触到什么,摸了摸,才发现摸的是他的手指,接着被他一把抓住。
伏廷抓着她的手,忽而俯下了身,贴在她身前。
栖迟感觉他脸近在咫尺,没来由的,又想起他亲她的时候,没说出话来。
他的脸贴在她颈边,呼吸拂过来,扫在她颈上微微的痒,他忽而问:「你身上怎么像有药味?」
她一怔,一隻手搭住他肩,昂起身子,鼻尖往他颈边一贴,说:「好似是你身上的,你去哪里了?」
伏廷脖子被她鼻尖碰到,伸手摸了一下,头更低。
耳中听见呼佛号的声音,是僧人们早起清扫了。
其实那阵味道很淡,确实也分不清是谁身上的了,大约真是他自那医舍里带出来的。
他盯着她朦胧的脸说:「没去哪里。」
那隻手还握着她的,她的手也还搭着他的肩。
好一会儿,栖迟拿下了那隻手:「可别叫寺院里发现你在我房里。」
他抿了下唇,似笑非笑地鬆了手:「雷声过去了,接着睡吧。」
说完起身往外走了,合上门时,身影被天光照出来,腰上的刀都还未解。
栖迟看着他离去,躺着,闭上眼。
心口跳得有些急促,是被他的举动弄的,可能也是被眼前这事情忧虑的。
她想,若能就此过去就好了。
……
这一觉,直睡到午时过后才醒。
还是新露觉得她该吃东西了,特地将她叫醒的。
栖迟起身,换了身衣裳,又仔细理了妆发,一如常态。
坐去小案前用斋饭时,她想起了伏廷,捏着筷子,抬头朝隔壁瞄一眼:「他还在休息?」
新露说:「大都护天亮后没多久就又出去了。」
栖迟蹙了眉头,心想他回来的这么晚,却又这么快就又出去,这才休息多久。
莫非又是因为她的商号?
新露在旁站着,朝外看了一眼:「奇怪,香客都往来好几拨了,怎么秋霜还未回来。」
栖迟也朝外看了一眼。
就这功夫,秋霜从门外走了进来。
新露顿时忍不住责备:「怎么才回来?」
秋霜抬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顾不上与她说话,匆匆走到栖迟跟前:「家主,出事了。」
听到「出事」两个字,栖迟的脸色顿时就严肃了:「何事?」
秋霜朝新露递个眼色,让她先将门合上,这才在她身旁跪坐下来,贴耳说了一通——
都护府忽然下令,叫瀚海府城内外,所有鱼形商号家的柜上即刻离开北地。
待商号的商队回来后,出境凭证也要一幷交还都护府。
「什么?」栖迟难以置信。
经商多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秋霜一脸焦急地说:「奴婢寻了个由头,悄悄去问了罗将军,他说是大都护亲自下的令,连他也不清楚具体缘由,或许是知道也不好说,奴婢只能打听到这些了。」
新露不禁也在栖迟身旁跪坐下来,担忧道:「家主,如此您在北地经营的一切,岂非要受损了。」
栖迟沉默一瞬,问:「那些柜上的呢?」
秋霜回:「正要与家主说这事。军队带兵下令,诸位柜上的不敢争辩,也只能收拾走人了,眼下谁都没了主意,也不知该去何处,皆在请家主出面。」
她蹙眉:「我此刻不方便再出面。」
「正是。」秋霜无奈。
她也不能代替家主出面,这么多大柜上的,皆是家主心腹,算起来与她是一样的,她平常只能传话,没有家主亲手所持的青玉是下不得令的。
何况这棘手的事,她也处置不了。
栖迟垂下眼,细细思索。
新露和秋霜都不敢打扰她,只能一左一右,四隻眼睛看着她,等着她下决断。
良久,栖迟伸手入袖,自层层叠叠的深处,摸出那枚鱼形青玉。
「罢了,叫粮铺柜上的领两个人去申辩,记得要找大都护本人,尽可能拖住他。」
「城外有我名下一间新铺,尚未入都护府眼中,叫其他柜上的都去那里等着,日落时我会过去。」
「为避人耳目,就对寺中说,今日我出去是回府一趟。」
几句话说完,新露秋霜齐声称是。
※
午后申时,日光薄淡。
伏廷站在铺前,一隻手里拿着酒袋,往嘴里灌了一口。
罗小义走过来,瞧见这模样,便知他是在喝酒提神,笑道:「三哥,你急着处理这事就不要半夜回寺里了,觉也没睡好,就为了多看一眼嫂嫂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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