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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爷,拿您两根茶叶梗使使啊。”童襄敲门进来,径直走到黎星存放茶叶的柜子前,拉开柜门挑出一盒来,从里面捡了两个细长的茶叶梗子。

童襄向来有些想一出是一出,黎星没大惊小怪,顺口回了句铁观音茶梗多,接一句你要茶梗干什么还只要两根,抬头一看,童襄正把那两根茶叶梗梗往耳垂里扎。

黎星握笔的手一抖:“你在干什么?”

童襄一脸无辜:“我在把茶叶梗穿进耳洞里。”

黎星放下笔,抬起一根手指,让他停止这迷幻的行为。

童襄把刚插进去的梗子拔出来捏着,乖巧地看着看着黎星等他发布下一项指令。

“你,现在,去找银匠打两根纯银的耳针戴上。”

童襄应声,转身要走。

“把你那两根破茶叶梗扔了。”

童襄应声,把茶叶梗扔进垃圾篓里,出了门。不一会儿就回来了,银匠师父手脚利落,哪怕见他一大男人打耳洞也没大惊小怪,沉默地打出一副银耳针来,问他还要什么,他就顺便定了一副耳铛。

就是那种,倒扣的一朵花,花瓣尖往外翘。要不是嫌吵,就打成铃铛了。童襄比划了一通,差点扒拉来黎星的纸笔来给他画出草图来。黎星嫌弃地摆手让他安生一点,自己明白了。

“你怎么想到穿耳洞的?”

黎星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童襄眨眨眼笑了,说,想在成亲那天,打扮得漂亮些。黎星皱一皱眉,把本想说的话换成一句,随你开心。

是了,黎星日前带着一身酒气在宴席上发表重要讲话:他要娶童襄为妻。

童襄简直给他吓到厥过去,差点伸手捂黎星的嘴,最后还是用左手按住了右手。

那莲姐儿呢?

嗯?我和她是包办婚姻,早该还她自由了。再说,她现在在国外,家里不得有个主事的?

童襄想起黎星那房小妾。可那是上面安插在黎星身边的眼线,抬谁都不可能抬她,何况早已定下来要将那女人做成难产而亡。

怎么能是他呢?

我意已决,谁都不必劝了。就定在……下月,你们该准备的都早些准备起来。看起来完全喝大了的黎星是全然不顾周围人如何地目眦欲裂,猛然起身,童襄忙不迭地去扶,架着他回屋睡下。

次日黎星一醒,便是童襄顶着眼下乌青冲他笑,笑得比哭还难看。黎星给他惊了一跳,疑心自己一睡不起如今已是几年后。好在不是。

“六爷,您还记得昨儿说了什么吗?”

“不就是娶你。怎么,不乐意?”

“倒也不是……六爷,我是男人啊。”

“我知道。我又不用你生孩子。”

童襄将黎星脸上的神色仔细看了看。他六爷是认真的。

“那我……回去和师父说一声。”

“去吧。”

童襄是叫人开车送到他师父家门口的。一见到老人家就一撩衣服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

童雨酥冷着脸,挪开一步,不受他这个礼。“别了,您现在可是六爷跟前儿的大红人,我可受不起您这礼。”

童襄不说话,挪挪膝盖,重新磕头。童雨酥再躲,他就再磕,一副童雨酥不受他就不停的架势。

最终是童雨酥服了软,别开脸受了童襄的礼。童襄站起来的时候趔趄了一下,额头也红了,却不敢用手去揉,陪着笑脸问候师父身体。

童雨酥冷哼一声:“一时半刻死不了,还能养一个徒弟继承衣钵。”

童襄理亏,呵呵笑着应下全部的不是,捧出带来的各色补品各色妆饰,童雨酥装没看见,就全堆到桌子上,心意就算到了。

童雨酥和大徒弟较劲不说话,童襄候了一会儿,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先开了口。

“从前我学的一切,都是从戏本上来的。”童襄边琢磨着,边用带着些强调的软和语气和他师父求情,“戏里说三纲五常,您也这样教我。您是我师,亦是我父。可六爷不仅是我的夫,也是我的君。天地君亲师,他无论如何排在您前头。忠孝两难全,请您恕徒弟……孩儿不孝。”

“孩儿”两字一出,童雨酥的眼圈就红了。童襄是他第一个徒弟,也是唯一亲传的徒弟。他无妻无后,童襄就是他嫡亲的独子,一声不吭地就同一个纨绔少爷跑了,做了那“入幕之宾”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他连戏都不唱了。连祖师爷赏的饭碗都扔了!童雨酥心里对对童襄是千万分地恨铁不成钢。当年是多好一孩子啊,多青胜于蓝。

几年了,这是头一回,童襄敢顶着童雨酥失望而强装不在乎的目光走进屋门,来给他磕头。

“说吧,有什么事。”童雨酥想把话说得冷,可开门时灌进来的风尘哑了他的嗓子,说出的话怎么听都带着叹息。

童襄又叩。孩儿下月要与六爷成亲,具体时日定下之后就来送上请帖。若您不弃,还请赏脸,到喜宴上略饮一杯薄酒。孩儿感激不尽。

这些话的的确确将童雨酥震住了。他瞪大眼睛——他的眼神功夫是极出名的,顾盼生辉明眸善睐之辞绝非夸大,童襄便是从他这里将这些本事学了个十成十——那总如春水般软润的眼睛里被骤雨击打出久久不散的涟漪。

童襄将消息带到,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不再多说,起身走了。

当时童襄像游魂一样回到黎星府上,被他六爷说了两句大惊小怪,在黎星嫌弃却带着无奈的注视中,蹲在黎星椅子脚边。

童襄抬起头,迷迷蒙蒙地,问黎星是否在忙。

黎星挑眉,指指手边一沓纸张。

童襄便不再说话,也不挪动。

期间应浅进来汇报,分了一个眼神给装鸵鸟的童襄,继而旁若无人地说自己的话。在听见黎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并无异议后,应浅告辞准备离开。

童襄在这时候爬起身来,揉着眼睛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浅哥儿”,问应浅一会儿还有没有急事,若是没有,有些关于山里头的事和他商量。应浅点头,童襄就抬起胳膊虚搂应浅的肩膀。应浅还是一低身子闪开了。童襄也不在意,朝黎星咧嘴笑了一笑,同应浅一后一前地出去了。

在阳光正好的庭院的角落阴影里,童襄夹着一根烟,扳着手指头一条一条地和应浅说他的安排和设想。近期应浅所属的共党部队打算借助山地迂回作战,而那片山头刚被童襄打服收编,不甚安定。

“我唱白脸,你们去唱红脸,私下许诺帮他们打我。他们要是点头了,打完我顺道拔了这个隐患。若是不从,我就姑且算是把他们抓牢了,到时候就和以前一样来。你觉得如何?”

应浅想了一会儿,颔首认可了这个方案,提了几个细节上的建议,又商量几句,记下修改案择日上交。

童襄那根烟在指节间一直到他俩说完正事都没点着。应浅看看烟卷,表示童襄尽管抽烟,他无所谓。

童襄抬手,看看那烟卷,把烟别到耳朵后面。

做做样子。童襄笑道。嗓子不得用了可就洗特完蛋了,我还想唱呢。

应浅不置可否,问童襄还有没有别的事要说。

童襄搓搓手指,又把烟拿回手里,在指间来回滚动。

我想了想,这事不该和你来说,可我也实在找不到别人了。童襄笑得有些歉然。

应浅耸耸肩表示无妨。

就是……六爷昨儿说的那事。童襄将烟卷捏得凹陷变形,一小撮烟草凸出到纸卷外。倒也不是不愿,只是……不懂,不应该。

应浅想他应该算明白了童襄的心思。他拍了拍童襄的肩膀。应浅平日里不爱与旁人过多接触,也少言辞,童襄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极大的宽慰了。

童襄将凸出来的烟草按回纸卷里。罢了,六爷都放出话来了,再说这亲成不成还不就是那样过日子。他低低地嘟囔着,将被捏瘪的烟卷捏鼓,重新别回耳朵后面,朝应浅扬起一个笑。

“最后一件事。城东有家新的咖啡厅,地段好,我去探了探,味道也很不错,店主也很有谈吐,回头一同去瞧瞧?”

应浅点点头。这是想挖来做接头点吧。

没别的事了。童襄把手挥了挥揣进兜里,喝醉了似地歪歪扭扭地走了。

应浅这才注意到童襄新穿的耳洞,后面渗了一点儿血,干涸后糊在了耳垂上。

“童先生。”

童襄转回头看着浅。应浅指指自己的耳垂。童襄笑,捏住耳垂搓掉血痕,又挥了挥手,走了。

到大婚前一天,黎府上张灯结彩,童襄绕开下人从屋里溜出来张望一圈,越看越觉着真像那么回事,就越感到不可思议。

黎星如常在书房办公,门被轻轻叩响时说了声“进”。先于人被见到的是一缕茶香。文书被拢齐,腾出一片较为安全的空地放下盖碗茶。黎星捧着茶托捏起杯盖,浅抿一口。

“淡了。”黎星将茶重新放下。

“明儿要早起,今晚且早些歇息罢。”

黎星转身,手肘搁在椅背上,朝两手捞着托盘候命的童襄勾勾手指。童襄从善如流地凑近弯腰,被轻轻捏住下巴。他眨眨眼,瞧见黎星脸上的狡黠笑意。

“还未成亲,就拿起主母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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