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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那么大一个红崖湖,那么长一条黄带河,你给忘了?否则栓春台在这黄沙地上能养得住这么些人?”老头挤了挤眼,一副运筹帷幄的自得神色。
正此时,外头忽有人叫道:“舒公子又得佳句了!”
老头一下从书堆里坐起来,对释月道:“听听,这舒公子倒是有过几句好诗的。”
“初夏夜饮归,桨动蟪蛄鸣。山光缓西沉,池月又东上。荷叶小桥横,修竹风声乱。吾庐何处是?灯火小窗里。”
一首诗吟罢,在众人叫好声中,释月和老头没说话,过了会子,她道:“尚可,只是写在栓春台,情与景不符。”
老头才回神,也跟着点点头,又有些困惑地说:“这舒公子莫不是江临人氏?这诗中所描绘的,近似我家乡景致。”
“可能是游历过。”释月道。
“也对。”老头又重新躺回书堆里去了,随便抓了本书看起来,道:“今儿不收赁书费了,叫你郎君做个油旋与我吃,怎样?”
说着腹中轰鸣声起,释月笑道:“前几日不是有人出价,要买那套《六陵纪事》吗?”
“嗐,卖书得是我死了以后得事了,肯往借人一览就不错了。”老头大惊小怪地叫嚷着。
释月捡了块石头丢自家院里,又喊了句,“方稷玄,做个夹肉的油旋来。”
“你这蚊子声,他听得见吗?”老头有些信不过,打趣着释月,抬脸就见几个书生来找书。
他们都是茶馆诗会的常客,消息流通,于是老头就顺嘴问起这位风头正劲的舒公子。
说起来,舒公子乃冀州府人氏,也是书法名家舒逸的小公子,名为舒君誉。
“舒君誉?凭这名字就该得个一官半职,怎么不走科举的路数?”老头不解地问。
那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他类比起前朝的诗圣诗神,诗仙诗鬼了,说什么这几位也是仕途坎坷,流芳千古的,倒是挺敢攀扯的。
“当然是考不上了,难道是不想吗?”摇摇欲坠的书架子下,忽然凉飕飕地冒出一句来。
酸梅汤和甑糕
◎浇淋而下的桃杏汁,木桶里打着晃的酸梅汤有种黏壁的之感,释月要了一碗,店家就用铁锥凿冰落进大白瓷碗里,再舀一勺乌红梅子汤。◎
众人皱眉探颈望去, 就见到半幅裙踞如莲花般散在几摞书上,再望上看,就见膝头摊着一本卷页发黄的书, 那女子的面孔掩在书山的影子里, 鼻唇和下巴被浮光隐隐勾勒出, 是个佳人。
“你,”原本替舒君誉感到冒犯而恼怒的书生不由自主地低下声去, 既被释月的样貌惊艳, 又更因为她是女子, 更露出点不屑轻蔑之态来,“你懂个什么呀?倒也识字?可是念过一本三字经,半本千字文?难得了!瞧的是什么书?可有不懂的字?”
这好为人师的劲儿一涌上来就压不住, 哪怕只是个才疏学浅的酸书生。
这人瘦而矮, 像根短棍, 刚好挡了一束光, 虽不碍着释月看书,但她翻过一页纸, 道:“干你屁事, 可是姓舒的狗?那就别在我这叫唤, 自去他院里守门。”
踩着释月这话的尾音,就听蠹老头故意声高, 笑呵呵地说:“方郎君来了?唉唉,我这腿脚不好, 劳烦你送这一趟了。没想到你娘子隔这么远唤一声你就听见了, 多谢, 多谢, 呦, 夹肉的?嗯,猪头肉?可美死我老头了。”
被个小小女子折辱多么叫人恼恨,几个书生恶着脸一扭头,见了她这铁塔般的郎君,也是奇了,心里这口怎么也压不下去气就这么平了。
释月觉得好笑极了,把脚边选好的一堆书都推到方稷玄怀里,笑道:“怎么瞧见他就哑巴了?别怕,他这一身肉是虚的,骨头是脆的,心肠是软的,快,打他呀。”
蠹老头嚼着油旋,想劝释月别拱火,见好就收,可嘴里堵着说不出,又舍不得咽得太快,只一个劲冲方稷玄‘唔唔唔’。
“我们只是不想同你一个小小女子计较!”
“女子娇小身姿亦有美态,不像你个直上直下的三寸丁,一张嘴通了谷道,真是浪费粮食。”
“你个女子好不要脸,”矮瘦子气得脸白,又冲方稷玄道:“瞧你也是英雄气魄,怎么娶这么个女子?我来教你!娶妻要求德言工貌,她口出这般难听放荡的言语,显然德行有亏,撩着个铺子不守着,想来妇工从无,莫不是只看得上这张面皮?那同妓子有何……
释月始终面带笑意,倒是方稷玄神色愈发难看。
矮瘦子急忙吞了剩下的话,一拂袖,别过身去要走,似是大度不与这两人计较,可不知怎得,突觉背后受力,令他重重磕在租书铺的石门坎上。
为免火灾伤书,蠹老头这屋子是从一个石匠手里买来的,梁顶虽是木的,其他很多部件都是石头做的。
几颗门牙和着一口血吐出来,释月在他身边蹲下,笑眼弯弯。
“你,你竟敢当街伤人!我,我要报官,我在衙门里有人!”缺牙漏风的口齿说起话来格外可笑。
“这可不能胡编,”老头总算舍得咽下一口油旋,叫道:“你自己走道不稳摔的呀。”
释月站起身,笑容不改,用脚点了点那人的背。
“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她故意这样娇娇地说话,真如个风情老道却半点不引以为耻的女支,反而脚尖一碾,直接就化出无数细如牛毛的小针毁了他的肾经。
那人痛得要大叫,但被倒吸回去的一口血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一个弱质女流,如何推你?手指都没挨一下,这可是你自己摔的呀。”
他几个同伴也是瞧见了,释月的确是没碰他,许是他怕方稷玄发怒,慌得平地走步都会摔。
释月双足忽得悬空,又随着方稷玄半跪下来的动作缓缓沉降下来。
“何必脏了你的脚?”
她倚在方稷玄的胸膛上,舒舒服服如一张宽厚的摇椅,瞧着他用袖口去擦她鞋尖上的一点微尘。
蠹老头捂着眼睛,又分开两指看着,连声啧啧。
释月窝在他怀中挑眉,道:“阎罗菩萨,何必呢?这世上就没几个人能瞧着顺眼些。”
方稷玄觑着那人同伴,道:“若要报官,我亦奉陪,只是听说李将军手下升堂审问时颇为严苛,若有诬告的,自有棍棒伺候,还是掂量掂量,看自己能受得住几棍?”
几人连声道不敢,搀着矮瘦子快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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