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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方稷玄不语,释月随手把那几颗嘎拉哈往黄土地上一扔,零落的狍子膝骨被她揉玩的好似玉质,在暗扑扑的风中格外莹亮,像夜幕里的星星,连成一个幻妙不知解的图案。
“是那个与你情同手足,第一个跌下焚烧坑去的盲将罗辛,还是那个你从小在他议事摆沙盘的书案底下钻来钻去,视你如亲生子的方谋,”释月摸着下巴,做出思索状,又道:“又或是那个被你捡回来养在伙房的小毛头?他原本逃得掉,可以不用死。”
“你问得这么细做什么?是兄,是父,是子,于你来说全无意义,你又不懂。”这些人的记忆有些在花里,有些在鱼里,释月一一都看过,方稷玄见她得意挑衅之色愈淡,道:“还是说你卜不出来要问我?是不是没有师承,学艺不精,所以……
方稷玄话没说完,已经被释月一个飞扑扼住喉咙,两人本来就在崖边一站一坐,释月突然攻过来,方稷玄虽有预料,可身体下意识施力自保,他没被释月撞飞,是脚下的土块松散承不住力直接裂开了,带着两人向下坠去。
栓春台这名字委实不大好,这地界春日里总刮沙尘,还拴住做什么?
风里一股子土味,人吹久了都黄扑扑的,地上也是一层细细绵绵的沙,人要是掉进去了,跟掉进面袋子里差不了多少,面好歹是白的,掉黄土堆里算什么?撒黄豆面了?
释月要松手,可方稷玄紧攥她的腕子,叫她挣脱不开。
她一巴掌要给方稷玄打下去,但这家伙太重,坠得太快,释月只觉重重一震,沙尘四漫,身上脸上摸起来都是一手灰,涩涩的。
两人掉下来的动静太大,这土层底下好像是空的,没那么扎实,方稷玄有点陷进去了,躺在地上起不了身。
就算释月现在再从上头推下一块石头来砸中方稷玄,他也死不了,起不来只是因为释月用银鞭把他捆住了。
银鞭带棘刺的,像蛇一样绕着他的身子,扎出了血眼又堵着,不叫血滴下来,乍一眼,只是被一条银色的丝缎缠了个紧。
方稷玄面上没有半丝痛色,只是稍稍一侧脑袋,皱眉望向不远处。
他被捆着动弹不得,只有转转脑袋,这样子着实挺滑稽,释月蹙眉又笑,两人一道顺着马蹄声来的方向望过去。
栓春台近处略高点的山就只有释月他俩方才摔下来的那一个土坡,站在这里望出去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若非如此,从北江西部戈壁滩吹来的沙尘也无法逾越千里吹到栓春台了,战争残留下的渣滓给这片平原增添了一丝铁硬的死气,落日黄沙,一片萧索之气。
银鞭松退开来,方稷玄就见来人银甲黑马,是银鳞甲的统帅李越。
“怎么?这是自家好好的软床睡腻歪了,跑到外头野合?”李越生得圆头方脸,虎目浓眉,衬得上这一身体面铠甲,他牵着缰绳绕着方稷玄与释月踱步一圈,神色探究。
释月按着方稷玄的脑袋爬起来,把要起来的他又按回坑里去了,她掸掸身上的土,道:“谁野合了?人又不能神交,穿着衣裳怎么合?”
不论鸭子河泺的村中老汉说书自娱自乐,还是妇人夜里哄娃入睡,即便是失心疯了,也不可能大肆说些淫邪之事。
两人在栓春台落脚有些时日了,茶馆唱梆子、大鼓,说得都是老少咸宜的正经故事,街头闲汉聚众开腔,言语间虽避不开男女之事,但总归不会那般深入露骨。
他们此番住在闹市,前为铺面后是民宅,夜里声色杂亮,释月早就不听人夜话了,省得耳朵疼。
她于情欲淫事只是通晓皮毛,又自觉高人一等,如何看不破肉帛相见那点东西,才敢这般毫无羞意的说出来,真令方稷玄掩面。
“丫头这张嘴倒是有趣得劲,”李越‘哈哈’大笑起来,但笑一收,眼中又有精光闪烁,他捏着马鞭一指释月,道:“若不是我这副将说你们二人是城中开油旋铺子的,我可要以为是细作了。”
方稷玄此时也站起身,身上带点被释月扎出来的伤还显得真实些,李越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道:“好苗子啊,竟做伙夫?何不来我军中,必有建树。”
“将军运筹得当,经此一战,南德定能得些安生,我就不去耗费军粮了。”方稷玄不想生事,又听释月说眼前这人可能是故人转世,故态度和缓许多。
方稷玄说自己会武,这才能从坡地上堕下而没什么大伤,李越显然疑虑未消,只是查验过两人身份,并无可疑,在城中又有居所,这才点头让二人离去。
“这走回去得半个时辰呢!”释月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可能用术法瞬行,不太高兴地说。
“背你就是了。”方稷玄道。
释月虽还在恼他,但也不客气,一下就跳到他背上,身后盯着他们回城的兵士顿时哄闹起来,说什么荤话的都有。
只是下一瞬,不知打哪来了一只硕鼠,在马蹄中四处乱窜,惊得马儿慌乱起来,直到被李越一刀砍成两半。
“哼。”释月揪着方稷玄的头发打小辫子,说了一句,“男子就是没有女子可爱,满嘴臭气。”
“你想喜温、茅娘她们了?”方稷玄嘴角微翕,走出城外的军帐范围,走过那一扇偏门,走进一片逐渐复苏的热闹中。
栓春台是南德边陲最大的一座城池,两国战事不断,却没碍着商贾往来频密,如今边陲稳固,想来会愈发繁荣。
战时所设的宵禁也于今夜解除了,银浆金汁流淌,谁能耐得住?
“我想她们做什么?”释月绝不肯在方稷玄面前承认。
栓春台买卖最好的永远是面馆子,此地的妇人皆擀得一手好面,宽窄圆扁,心随手动。
城门口的这家面馆子里只预备一个酸汤,面一熟就撩进来,但还没完,灶上还在热菜油,等到外头行人都能闻见这股菜油香了,葱花蒜泥搁面上,热油一浇,整碗面沸腾如烧,陶碗粗厚,小二飞捧着就给端出来,吆喝声还不比这浓香满街。
再走几步,又是一家面馆子,稍微有些门槛,白案上扯着面,灶上炖着半肥半瘦的杂酱肉臊子,盆里也备着豆干、蒜末、小葱、萝卜制成的素臊子。
除了面馆子,再就是吃羊杂碎的馆子。
杂碎是个笼统的吃食,心肝肚肠,乃至羊蹄、羊拐筋都算在一块,羊肉自然也是有的,那得是贵菜了,来人点了才切出一盘来,搁在羊汤里沸一沸。
释月与方稷玄家宅附近的这家羊杂碎还卖一样少见的——羊头。
见他们二人回来,那尖脸勾魂眼的店家立刻从白蒙蒙的汤气后露出了笑容,娇媚媚地喊了句方公子,又同样酥软软地喊了声释姑娘。
她知道二人不是夫妻,就像羊肉粉条没在一个锅里滚过,味不相融。
释月刚搬来的头天夜里,就进了人家屋里,瞧着床上睡得四仰八叉打呼噜的两尾沙狐,颇觉有趣。
那时还是冬天,沙狐皮毛丰厚棕褐色,被释月吓醒之后浑身毛都炸开了,蓬蓬软软的像一朵巨大的蒲公英。
这世上的男人比女人好勾搭,所以这二尾沙狐就化成了个美人,叫蓉娘。
蓉娘挺妖娆风骚的,就是不能太熟络了,一熟就显出她几分傻气,虎了吧唧的。
“来个羊头,拆了送馆子里来。”对面酒馆的姑娘蛐蛐儿走到道中间,脸色不怎么好的冲蓉娘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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