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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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挪不开身。”薛玉霄道,“国政繁重还在其次。我们与鲜卑的盟约刚定下不久,我就亲自到军营中教导军士,传出去实在不好听。这个老师你是没办法找我的,倒是可以到崔氏的葳蕤园,去请崔家小公子崔锦章,这种爆裂之物,他熟知药性,能够降服。”
“莫非……”
“七郎真是个小神仙啊。”薛玉霄直接点明道,“切勿耽搁,再过一段时日他即将离京云游。”
李清愁思索片刻,道:“我倒是无妨。桓二也不是计较之辈。只是军中尽是女子,一个个剽悍过人,恐怕她们会看轻崔七公子,质疑一介儿郎的见识,世人的刻薄偏见,你我也是见过的。”
薛玉霄垂手抬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随后道:“你让李芙蓉佩甲开道,站立一旁。芙蓉娘曾被崔七所救,有她在侧,众人想到李芙蓉监斩废帝钦差之事,都会掂量掂量项上人头能不能比得过她的利剑。”
“她确实被救过,但两人当时……”
吵得可不轻。
薛玉霄笑了笑,道:“尽管交代。她嘴上虽然拒绝、不肯承认,但只要这是我的口谕,李芙蓉定会相从。”
她已经看穿某人心服而口不服的本质了。
“好。”李清愁答应下来,又问,“两年的约定虽然不长,但此刻夏国内忧外患,可汗拓跋氏危在旦夕,几个皇女麾下皆有一众部族兵士,她们正在互相攻击厮杀之际,我们就这样看着她们斗……是不是有些,错失良机?”
薛玉霄反问:“你真觉得这几人能撑得到两年吗?”
李清愁在脑海中思索片刻。老国主故去,连带着葬礼和夺嫡,征伐之间,就会费去一年的时间。而新的可汗登基,想要安定兵马、坐稳大位,也差不多需要一年时间笼络大臣建立皇威,两年对于鲜卑来说,其实是个很紧迫、但又很合适的约定。
“这场内斗会比我们想象得更惨烈。”薛玉霄淡淡道,“我猜想,无论是谁获胜,其余被发配地方的拓跋皇女都会立刻兴兵,向她们此前归还的太原等地进发,试图占据中原肥沃之地立足,以卷土重来。不管是奉新国主之命,还是任意妄自施为,只要一旦有人犯境,我们就不是无名之师。”
李清愁思绪顺着她的言语而去,手指握紧杯盏,等到盏中茶水晃动地沾湿虎口,才陡然低头发觉。她猛地一松手,瓷杯应声而碎。
薛玉霄叹道:“将军杀意太盛啊。”她挽起广袖,金线玄底的帝服袖口被一只白皙手掌拢起,露出骨骼分明、不失秀润的手腕,她垂手捡起碎片,将破裂的杯盏归拢到一起。
“婵娟。”李清愁伸手拦她,“我来吧,仔细伤了你。”
一旁的宫侍见状上前,立即跪地清理,将碎片收好后,又抹去案上、席上的茶水。
薛玉霄道:“你与袁公子即将新婚,但心却不在燕尔新婚之上,脑海中应该把对战之策模拟无数遍了吧?我有神将若此,何愁不能谋定战事,只不过……杀意太深也不是全然好事,我怕你求胜心切,被敌深诱,反而致败。”
“不怕败,只怕无战可打。”李清愁说,“要是那群鲜卑人真的守规矩怎么办?”
“要让饥饿的狼群不吃人,非严酷训诫不可。而且……虽然能不吃人,难道能不食面前的血肉诱饵?”薛玉霄将那篇她已看过的策论递过去,“我想要将秋收的粟米一部分屯于太原,并且将这消息散播出去。屯……二十万斛,但称有八十万。到了冬末粮少之时,告知地方边防警戒以待,一旦胡人前来劫掠便立即应敌,急报京兆,我可立即点将发兵。”
这是不可避免的阳谋。如果鲜卑人真能谨守盟约,秋毫无犯,那么这些动作也不过徒劳而已,但众人都知道鲜卑部众很难按捺得住,这就是诱捕河鱼上钩的饵食。
李清愁沉思片刻,颔首应答。她当即起身要去葳蕤园拜访、请崔家主母借七郎为师,急步而起,却被薛玉霄叫住。
宫侍将缝补好的衣衫捧出来,她亲自取回,披到李清愁身上,端详观赏片刻,忽道:“不错,补得尚可。我本来想将衣服送你几件,但估计你缺的不是新衣,而是旧衣。等到袁公子过门,就有人照料你了。”
李清愁拢好衣衫,系上系带:“这件衣衫是小意所赠,他亲手缝制,就算衣衫已旧,丝线如同情丝,时时加身,尚觉情郎惦念。我前半生漂泊江湖,蓝颜无数,也有风流浪荡之时,但对他,却是真心实意的。”
话音微顿,她猛地又想起什么来:“对了,等到两位郎君有喜事时,我不知道能不能攀上陛下这份姻亲?若裴饮雪生女,我家夫郎生男,正好结为鸳侣。不成,则拜为姐妹、兄弟。”
“婚姻大事,虽尊双亲之命、媒妁之言,但我依旧不喜欢先定下别人的命运,那是孩子,自有意志。”薛玉霄思维难改,就算来了这么久,还是跟纯粹的古人思想有些隔阂,“不可因此贻误终身。”
李清愁颇感遗憾,但没有强求,旋即离去。
……
崔锦章果然没有拒绝李清愁的邀请。
火机营之中,崔七坐镇讲解示范,监督众人炼制大批火药制成攻城器具。旁边李芙蓉佩刀侧立,诸将聆听,逐渐成为一道奇景。
就这么过了数日,等到所有事情都讲解完毕,确定炼制方式也没有问题之后,崔锦章辞别军营,重新过上了来皇宫混吃混喝的闲散逍遥日子。不过他每日来椒房殿诊脉甚勤,一待就是一下午,连带着椒房殿小厨房的厨艺都精进了不少,厨郎各个尽心,唯恐技艺不精、惹崔七公子耻笑。
此事反常,薛玉霄也跟着多问了几句,她跟裴饮雪想得差不多,也在第一时间把思考容量放在他的病上,想到裴饮雪发间略生素色,银发汇聚成细细一缕,虽然并不难看、还可以掩藏在墨发当中,可终究不能不虑。
太始元年六月二十,薛玉霄与诸臣议事毕,回太极宫寝殿。
她进了室内,将木屐脱下,只着罗袜步入屏风内。一旁宫侍侍奉掌灯,室内烛火昏照,驱散暗色。薛玉霄扫了一眼青镜,突然发觉榻上被褥不平,鼓起了一团。
“凤君千岁来此整理内务。”侍奴低声道,“疲累小憩,就先歇了一会儿,现下还没有醒。”
薛玉霄抬手抵住唇,以防宫侍将他惊醒,无声挥了挥手,众人便悄然离开,守护在殿外。
她忽然庆幸没有穿木屐,否则高齿木屐触及地面的声响必然将人惊起。薛玉霄自行更衣,没有心思摆放整齐,玄底帝服就这么轻柔地荡落下去,挂在小案边缘,与书册相依。
碰出碎响的金钗、妆饰,全都被卸除在青镜之前。薛玉霄素髻薄衣,身上只有一件素雪般的里衫,缓缓走到榻边,将手伸进锦被的边缘,探了探内侧的温度。
裴郎一人独寝,没有她的体温生热,就连被子里面也生不出太多暖意。她的手触及到裴饮雪的指端,与他的手指轻擦了一下,感觉他的手掌蜷缩在一起,在初夏的夜晚之中,更显得一片冰凉。
薛玉霄低下头,借着烛光望过去。她拉下一点被子,见到还未完全散开的鬓发铺展在高枕上,银丝偶露,露出残红未消的半边后颈……火光轻摇,光影落在他的侧颊之上,朦胧勾出一个极为清寒隽秀的面容。
她伸手摸了摸裴饮雪的脸颊。
裴郎墨睫如扇,因睡不安稳而轻轻颤动。她温暖的掌心贴上脸侧,平缓的体温覆盖住他的半张脸。裴饮雪下意识地垂首追逐,缓慢地蹭了蹭她的掌心,从薛玉霄指间的馥郁柔香当中得到了安定的预示。
……他少有睡得这么沉、这么安稳。
这几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裴饮雪食不下咽、寝不能眠。连带着薛玉霄都跟着担心,生怕这是那份胎中寒症欲要发作而带来的征兆。
薛玉霄盯着他的脸,一种极为熟悉的宁静感降临在心头。她微微低下头,两人的呼吸缓慢交融在一起,在唇锋即将相抵贴合时,裴饮雪忽然抬首,薄唇擦过她柔软的面颊,点了点鼻梁,吻在眼尾。
薛玉霄心口一跳,连呼吸都跟着停滞了一刹那。分明只是微冷薄唇亲了亲眼角,却连那块血管密布的削薄肌肤都跟着灼烧起来,热烫得熨红了眼尾。
她吸了口气,还要低头再亲一下时,裴饮雪惺忪睁眼,眸光与她的墨瞳骤然对视。
他怔了一下,轻道:“是上天垂怜我疲惫忧思,所以让妻主入我梦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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