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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滴滴滴——”

茶几上的手机震动着掉到了地板上,我再一次从沙发上惊醒,然后随即反应过来是电话铃声将我拉了回来。

我看向茶几,水杯还在上面。

这次又是梦么,还是已经回到了现实。

醒来后跟梦里的感觉一样,头痛欲裂,刚想拿起杯子喝水,结果就在手碰杯的那一霎,我脑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额头上的汗珠顺着我的脸颊汇聚到下颌,最后滴在了手背上,地上的手机也还在响,但这些我都没功夫去管了,我的目标很明确,是阳台,更可以说是我的邻居。

原本我并不相信某些东西,但刚才接连的怪事却让我产生了必须要去确定刚才的梦中梦是否为实的想法,如果是,我或许还能挽救一条生命,如果不是,那会更好。

我太急于求证,跑出去的时候没能来得及穿拖鞋,不成想地板打滑,差点在推拉门那儿栽个大跟头,我下意识扶住门框,还好脚比脑子反应快,在临近轨道的地方垮了出去没有撞到,我松了口气,一边在心里不停祈祷他不在那里,一边露出半截身子往那边瞅。

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伴着一阵微风钻进我的鼻腔,他居然真的在那里。只不过没有像梦里那样踩着凳子,而是在抽烟。

唇间的烟雾弥散在空气中,温和了他的轮廓,像一只在雾里倦放的蝴蝶,迷离倘恍,但我当即反应过来现在不是顾这些的时候。

他看到我惊慌的样子,把烟头往自己那边收了收,问我,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看到他跟梦里的样子相反,我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可心跳得还是很厉害,我捂着它,找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好笑的借口:“……没怎么,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吃饺子,结果没想到地下打滑,差点摔了。”

他稍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连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谢谢,不过你还是小心一点,要是真摔了得少不了去趟医院。饺子——”他想了想,说:“就不用麻烦你了。”

我不知道自己刚刚在胡说八道什么,也一点不诧异他会拒绝,毕竟我这一不相熟二为掩饰的,正常来讲都会拒绝,便稍稍做了有些遗憾的样子:“好吧,既然这样,那,冬至快乐。”

他在那边依旧客气,只是看着就像是不愿意与人多说话的样子,礼貌且疏离:“冬至快乐。”

我能理解他,招呼都没打过几次,有点防备心实属正常。

外面在吹风,吹得我头直疼,最后还是进了屋,走到茶几那儿才想起电话还没接,捡起地上的手机,屏保上弹出来两条同事的未接电话,我回拨给他,没过几秒那边就接通了。

他问我人干吗去了,电话都不接一个。

我实在说不出口刚才发生的那些离谱事,只好说自己睡得太死,没接到。

他问:“这周团建你又不来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公司今天还有团建,但好不容易才有的一天假,我实在是不想浪费在这些事上,倒不如在家待着来得舒服,随便找个理由想搪塞过去:“不来了,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想休息休息,你们玩得开心。”

电话那头一听我不舒服倒也不再继续邀请了,而是叫我好好休息,注意身体,我道着谢等那边挂断电话。

我瘫在沙发上望着茶几那个完整的杯子,脑子里梳理刚才一连串的事,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很玄学,怎么都解释不通。

一连串神经质的想法冒出,迫使我重新拿起手机,在浏览器里面搜索梦中梦的词条,但弹出来的基本都与自身劳累过度、神经衰弱、睡眠质量差有关。

最近工作上的事情的确特别多,年尾已至,所有事务都要做收尾工作。什么年度总结、项目结项、冲业绩还有每天开不完的会,东西全部堆到一起,公司里的人都忙得焦头烂额,自己也连着加了两周多的班,这样下来不累才怪。

到这里,几乎所有问题都得到了最合理的解释,也对,做梦梦到的东西无论多夸张它都算不上奇怪,跟现实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联系,所有一切不过是我劳累过度引起的幻想,加上梦中梦是我第一次碰到,所以难免多想了。

外边不知何时飘起了雪,像抖落的棉絮,散乱又寂静。这好像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人们总会对偶然出现的东西富有好奇,激动地在下边喊着,你看,下雪了。

外面晾的衣服被风吹得一下一下往里荡,我收回那些多余的想法,打算先把阳台晾的衣服收了,免得到时候被飘进来的雪打湿了容易发臭。

推拉门连接处那里生了锈,推起来有些费劲,我盘算着看过段时间跟房东商量商量把这门给换了。

或许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我到阳台去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往隔壁那家的阳台瞟,也会提前在心里和自己对赌他在没在那里,就像个玩性未改的小孩,试图在这里面找到一星半点儿的乐趣。

只是这次很可惜,对面阳台空荡荡的并没有他的身影,对此我还是有些失望的,他竟然不在那里。我将最后的一件衣服收在手里准备往里走,没想到刚迈出一步就发现他又拿着东西出来了,心里不自觉响起胜利的声音。

不得不说,他是真的挺闲,我到现在都仍然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杵在那儿一个小时不带歇,而且小区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之前也不是没偷偷尝试过像他那样,但不到二十分钟就站不住了,仔细想来,大概率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慢节奏的人。

雪飘到了脖子里,冰冰凉凉的很难受,所以我着急进屋,偶在余光里瞥见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又听到他突然问我,在收衣服吗。

难得能见他主动跟我开口说话,险些没反应过来,我探出原本已经踏进屋的半个身体回他的话:“是啊,不然等会儿衣服打湿了又得重新洗了。”

他没说话,扭头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轻如鹅毛,他探出手,短暂冰凉的触感落入掌心,不少雪花融成一滴小小的水珠,最后看着这滴水从掌边滑落到栏杆又绽开。

“天寒了你要注意保暖。”他突然关心起我来,说着还把头侧向了我这边:“还有——冬至快乐。”

我笑他:“冬至快乐这句话不是已经道过了么,你怎么又道一次?”但他叫我注意保暖确实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平时看着少言寡语的,今天怎么还主动嘘寒问暖,他这个人,真的是有点让我捉摸不透,我回他:“你也注意保暖啊。”

他向我弯了下嘴角,缓缓吐出一个“嗯”,像是对这个话题告一段落。

我这人有自知之明,对方既然没有了继续聊天的想法,我也不会再说下去,省的找尬受,只好回到房间专心做自己的事,然而结果便是我把衣服叠好放到柜子里后就不知道干什么了。

我实在闲得无聊,就又把家里的卫生彻底打扫了一遍,终于在我两个小时的努力下家里干净利索多了。

晚上八点,我的多此一举让我在厨房为两碗饺子犯起了难。

可能是今天下午的那个梦让我在无形中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了,再加上同是独自一人在外打工,没个人一起过冬至难免孤单,正好厨房里的饺子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就算知道他已经拒绝过我了,心里想着互为邻居一起过也会热闹许多,也就顺道给他煮了一碗。

送还是不送呢,或者直接叫他过来吃?

可是他早上都已经拒绝我了,现在叫他感觉也未免会答应。

但这煮都煮了,不送也是浪费……

还有最重要的,我过去了该怎么称呼他?

邻居?感觉太生硬了,不怎么适合。先生?也总得有个姓在前边放着听上去才稍微亲近点。

挣扎再三,我放弃了,先过去再说吧。

我站在楼道敲响他的门:“你好,我是你的邻居,麻烦你开下门可以吗?”

等了一分钟没人理,我又接着敲了一次。

“你好。”

这次还是没人理,难道他出门了。可是这一整个下午我都没听到过他出门的声音,我不死心又敲了一次,但这一次也会是我最后一次。

“你好?”

里面安静如初。

在好奇心的作祟下,我将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里面的声音,却不料下一秒被正主撞了个满怀,我的窘态全被他看在了眼里,那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在心里暗自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做这种贴门偷听的事。

我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像个出尽洋相的小丑,说话支支吾吾,语不成句:“呃……那个我煮了饺子你吃吗?”

他站在门后,表情没有什么太明显的转变,身音很淡:“谢谢,不用了。”

偏偏这个时候我那不合时宜的倔劲儿上来了,我拦住他要关门的手:“你稍等我一下。”

我跑进厨房从里面端了一盘饺子出来捧到他面前,碗里的热气不断上飘到我俩的视野当中,香气四溢,我诚挚地望着他:“今天是冬至,虽然你说过你不过,但我还是煮了两碗。”见他没有要接的意思,我又问他:“要不我放你桌上?”

“不用——”

这是刚煮出来的,所以盘子上的烫感很快转移到了我手上,仅仅一会儿,就疼得我想立马扔掉,不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他:“算了,你让我进去一下。”

对于他会不会同意这件事我压根没抱什么希望,所以这也是我端着饺子一个劲儿地想往里钻的另一个原因。

“你——”他嘴上想阻拦我,但看到我着急的模样,身体还是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位置。

后来想想,大概此刻的“私闯民宅”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了。

“饺子要趁热吃。”我甩了甩手,痛感没刚才那么强烈了:“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我跟我唠叨的妈一样叮嘱他早点吃完这盘饺子,才刚说到“不”字,视线就瞟到阳台那儿的凳子,紧接着一股熟悉的恐惧感再次压满我的心头,心脏猛一抽,连带着说的话也跟着卡壳了一下,我是捏着冷汗补充完的最后几个字,像一盘光碟在播放途中遇到了不起眼的卡顿,然后又迅速恢复正常。

我几乎可以肯定,不,是绝对,那个凳子,跟我梦里的一模一样……我甚至都不用怀疑他刚刚不开门究竟是因为什么了。

我脑子里回想起下午收衣服时撞见他的画面,那个时候他手里便拿着一个东西,但他下半身被栏杆挡着我没看清,现在看来,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凳子。我太笨了,早该想到这些的。

我迅速调整状态,把刚放桌上的碗端起来:“算了,你还是到我那边去吃吧。”我冲他笑道:“一起吃才有过冬至的感觉。”

我尽量地不去与他对视,而是用闲着的另一只手拉住他往门外拽,他往后退了一下,看着有些顾虑,我安慰他:“哎呀没事儿,走吧。”

就这样他被我硬拽着来到了我家。

他坐在我对面,表情看上去不止有些顾虑了,更像是局促,他起身就要走,嘴里说着:“我还是回去吧,就不打扰你了。”

我连忙按住他的肩,把筷子递给他,说:“这不叫打扰,而是本来就得这样吃。”

我假装不知道刚才的事,在他面前扮演起好心邻居的角色,现如今我能暂时拖住他的办法就只想到了这个,不过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总比没有好,至于后面的,看能不能趁吃饭的时间想。

他看着那双筷子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接过,坐回位置的空当我听到了他的一声“谢谢”。

我时不时便看他一眼,只见他安静地吃着饺子,动作轻缓,却又看不出一点端着的架子,不像我,吃饭不老实,总喜欢东张西望。

只是那个时候,我竟然瞧见了他略微泛红的眼眶,这打得我措手不及,一开始我觉得倒也不必如此感动,不就一碗饺子吗,有些夸张了,但转念一想,也许是以前没有人跟他一起过,又或者是没有人在这一天为他煮过饺子,他一个人背井离乡,身边没有人照顾,又恰好生活不如意,万事不顺心,本打算以死来解脱,却不想碰上了好心邻居邀自己一起过冬至,所以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人间温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换做是我我也感动。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望着我说:“你包的饺子很好吃。”

再看他时,他的眼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说:“觉得好吃那你就多吃点。”

他笑着点头,慢条斯理地又往嘴里送一个。

我没有再看他,埋头专心吃起自己碗里的,看得出来他不是喜欢健谈的人,所以边吃饭边聊天这种事我都尽量避免。心里乱作一团,趁着仅有的这点时间,我大概地分析了一下事件的始末。

他想自杀,而我的梦预知了他自杀的画面,时间再倒退到几分钟前,我的误打误撞无意中断了他的行动,也借此发现了那把梦里出现过的凳子,于是所有东西又与我的梦联系了起来。那这样一来,预知梦的出现会不会是想要我去阻止他自杀?

从他会给我开门的情况来看,我还是能有机会能救他的,所以我的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阻止我面前这个男人的紫砂,但想来容易做来难,现在的我根本毫无头绪,而且吃饭的时间半个小时不到,也意味着我能想办法的时间也只剩这一丁点儿了。

我在心里犯苦,老天爷挺会玩,给我扔个破篓子,还搞得这么紧迫。

也怪事发突然,给不了我多余思考的时间,我现在必须得冷静下来。

或许我可以采取劝救的方式,但问题是我不是神仙,我猜不到他的想法也不能不由分说地就对他进行劝解,他不明白我的意图也只会觉得我是精神病,最后适得其反。

况且我对他没有任何了解,也根本不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仅凭我个人的猜测想对一个有着自杀想法的人成功疏导出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或者让他留在我这里,我看着他?

也不行,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接受半生不熟的邻居留自己过夜,没报警就不错了,且抛开这些不谈,就算我今天晚上把他拖住了,也保不齐明天他不会跳,甚至还有后天大后天。

现在看来,老天这还扔给我的还是个死命题……

到底该怎么办?

我从没救过人,也不是什么高智商人群,我想尽了一切我所能想到的办法,但好像都行不通。

我的脑子里全部是关于如何救他的事,以至于根本没有听到秦知远在叫我。

他担心地问:“你怎么了,这么心不在焉?”

“啊?”我从思绪中回过神,牵强笑道:“在想工作上的事儿,不好意思,你刚刚说的什么?”

他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只是笑我:“说了好多,你要我复述哪一个给你?”

我刚走了几分钟的神,对他前面的话根本没印象,所以留给他的只剩下了我以示尴尬的沉默。

看到我难堪的模样,他倒也不再难为我了,而是一改刚才的语气:“在这住了这么久,我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陈秋何,秋天的秋,如何的何。”我问他:“你呢?”

“秦知远,知道的知,远方的远。”

秦、知、远,我在心里又默读了一遍他的名字。

眼瞅着秦知远对我的戒备心没有以往那么强烈了,我顺势打开话匣子,想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点儿什么话来:“你以前也是在这边工作么?”

他说:“嗯对,教书。”

我的印象中,附近确实有个中学,就在我上班的那条路上,每次上班都会经过,我又问他:“教的什么?语文么?”

“英语。”秦知远有些疑惑地望着我:“不过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我认真解释道:“看你的气质特别像,一眼望去就给人一种教语文的感觉。”

他笑了笑,说:“那我让你失望了。”

我说:“那也大差不差嘛,都是教文科的。”

他微微颔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问我:“你做的什么工作?”

我半开玩笑,说:“敲代码。”

他点了点头:“挺好的。”

“挺好什么呀,累死了。”我自嘲道:“大学要是能重来一次我肯定不会再选这个专业了。”

“那也比当老师强一点。”他的语气平平淡淡。

“我倒觉得当老师挺好,铁饭碗,还有双休。”

他接过我的话茬:“都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

下一秒,我俩相视一笑。

我问秦知远,为什么总喜欢站在阳台上抽烟,一个人在家,哪里抽不都一样么,他思忖了一下却说,那只是我的一个习惯,并且在外吹吹风也可以使自己在思考一些东西的时候更加清晰。

他虽然说了,但我知道这不全是他站到阳台的理由。

半晌,他又问起我搬来这多久了,我想了下:“挺久了,得三四年了吧。”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那是挺久的。”

虽然说着要套秦知远的话,但又不知该从何套起,最后还是只聊了些家长里短和无关紧要的话题,我意识到不能再只局限于这当中了,想试着转移话题,于是问他最近有什么打算,但下一秒却看到他摇了摇头,他说自己没有什么打算。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变得不再喜欢提前做打算,他讨厌总是要以最坏的结果为打算才能安然度过每一天的生活,没有打算的日子反而会轻松很多。

尽管事后回忆起来,我都还清晰记得秦知远当时说这话的画面,轻轻戳着筷子,说得两眼无光,那一刻的他就像一块精雕玉失去了原本的光泽,灵性欲散。

“我知道。”我说:“我也不喜欢以最坏的结果为打算,这样的确会让人很难熬。”

话虽这样说,但我并不信他每天会没有打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没有计划么?没有目标么?没有追求么?我从没见过任何谁可以没有打算就过完一生。所以我不信。

很想告诉秦知远,不是所有的未知都是最坏的,你值得拥有一切纯粹美好的东西。

我毫不避讳地盯着他,想看穿他的脑袋最深处的想法,最好再来个对症下药,我说:“但有些时候的结果也并非比你预想的差,不是么?”

秦知远思忖良久,然后弯起一抹笑容,说也许是吧,之后便往嘴里塞了最后一个饺子。

他虽然给了反应,但笑容却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难以捉摸,这不是我想要的,因为这样一来,我的疏导只会变得愈加困难。

其实也怪我当时并没有理解到他那句“我讨厌总是要以最坏的结果为打算才能安然地度过每一天的日子”的真实含义,我一度认为是他讨厌精打细算循规蹈矩的生活,才让日积月累的各种压力逼到他想自杀。

直到后来才明白,他说这句话时心里难受成了什么样,也才发觉,我后面自认为不着痕迹说的那些安慰人的话在他眼里有多像是扯淡的风凉话。

我本来还在思考下一个该问什么,却听到秦知远放下手中的筷子对我说:“今天谢谢你的招待。”

我抬起快要埋到碗里的脑袋看向他,他说:“很抱歉不能够再继续跟你聊天了,但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把剩下的教案写完。”

教案是每个老师都很重要的东西,但我不知道这是秦知远的借口还是真的要写,所以察觉到他要走,心里便不由得开始发慌,害怕他回去了还会继续刚才的行为,但思来想去我又并没有什么理由能够将他留下,最后脑子一热竟说了句:“明天早上一起去上班可以么?”

“一起……上班?”秦知远露出几分意外和不解的眼神看我,显然是误会了我对他有什么想法。

我自当连忙解释,减少不必要的误会:“我的意思是我有车,而且上班的地方刚好和你顺道,可以……载你一程。”

秦知远皱了皱眉头,那几秒钟似是在思考什么,看上去有些难为情,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婉拒了我:“谢谢,不用麻烦你了,我坐公交也是一样的。”

虽然我从一开始就料到他会拒绝我了,可我还是想破罐子破摔。

“反正我的车除了我以外也没有其他人坐,你不坐也是浪费。”我又补充了一句:“不正好还省了你坐公交的钱?”

秦知远想了想,还是坚持说:“坐公交也就两块钱,我就不麻烦你了。”凳子发出嘶啦的声响,他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我赶紧挡在他前面:“不麻烦,都是邻居,而且我说了,顺道的事。”接着不容他拒绝,打回了他正欲说的话:“好了就这样吧,你明天出门的时候记得叫我啊。”

他犹犹豫豫半天,最终没有继续推辞,而是妥协般地答应了我:“那好吧,麻烦你了,我先回去了。”

我目送着秦知远离开我家,听到了他那边关门的声音。

我还是不放心他在那边会干什么,在沙发坐不安稳又搁客厅来回踱步,喝完一杯水又接一杯水,等于说全部心思都转移到秦知远身上去了,毕竟现在的情况是梦里的部分事物已经和现实存在交叠,我不得不信一把。

于是每隔几分钟我就偷摸出去看一眼隔壁的动静,那边灯是亮着,却没什么声响,他跟我说他要写教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写。

犹豫再三,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觉也不睡了,套件外套就直接守在推拉门那儿。

我想自己可能是疯了才会守在这儿,居然无故担心起一个没有深交的邻居,恐怕没有人比我更有病。

看着那边大亮的灯光,我焦虑得像以前一样探进衣服口袋里,下意识想从兜里摸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东西,待抓了一把空气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戒烟。

救与不救在心里矛盾得厉害,跟打架似的,我盯着那边迟迟不肯离开,脑子又控制不住开始想事儿。

他如果真要跳的话我至少还有机会拦住他不是吗,也当是做了件好事为自己积德。另外,我既然知道了知晓未来的事,那就说明我手里还握着可以更改秦知远命运的决定权。相反,如果我中途退出,他却真跳了的话,到那时,一切就都晚了。

我反复在心里问:我日后回想起来会后悔吗?

结果显而易见。

我是人,我有心,终究做不到在整件事情中只充当一个旁观者,我背叛不了自己的良心,更辜负不了天生的怜悯,所以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估摸一个小时左右,我还真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动静,不过声音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我再次为我的直觉而称赞。

虽然秦知远可能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跳楼是他的选择,多管闲事自然也是我的选择,我乐意多管闲事,我见不得身边的人想不开。

人生这么长,明明有无数的风景没有看,还有无数的快乐没有享,怎么能死得这么仓促,在我看来,死亡就是人一生中最亏的事,甚至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所以动不动就想死的人,真的很傻,尤其是秦知远。

我露出一只眼睛观察秦知远的动向,一边计划好我救人的计划,我家阳台到他家阳台的距离不到一米,跳过去绰绰有余,我站在门后蓄势待发。

他果然踩着那张凳子站上了阳台,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竟然跳的那么决绝。

朝他那边冲过去的时候几乎用了我全身的力气,那一瞬间我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都在急剧飙升。

幸好在最后关头,我拉住了他。

我也庆幸自己拉住了他,刚刚那种情况,但凡少一秒我都不敢想。

“抓住!不要放开我的手!”我声嘶力竭地喊着,把拉住他的手由单手换为双手。

秦知远对我的出现似乎感到震惊和意外,却又在下一秒想挣脱掉我的手,好像一点都不畏惧死亡:“你放手!”

他的挣扎让我的力气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流失,但我不听他的,双手将他抓得死紧:“抓紧我……我拉你上来!”

他也不听我的,依旧执着于挣开我的手,还冲我吼:“放手,难道你也想死吗!快放手啊!”

我力气一直以来都不算大,只不过今天事态紧急我拼了命地拉住他,所以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我的体力就已经快要耗尽了。

“你上来我就放!”我的手臂被他扯得生疼,可即便这样我也还是不敢放,五层楼摔下去不是死就是残,我不想亲眼看到那个画面,只好放狠话逼他:“你再挣扎……我们就要……一起摔下去了!我好心救你,你就这样……对待别人的好意吗?”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解决?非要……用死来逃避?”

“实在不行,你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不可以吗?”

“解决?”他苦笑了一声,声音逐低:“你要是能做到感同身受,你肯定也会选择跟我同样的做法的。”

“我不会!所以你上来好不好?你上来跟我说……不管是什么问题……我们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办法,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我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那你快放手啊!你会死的!”

我天生就一股倔劲儿,他越这样说我就抓得越紧,嘴上也跟着不服输:“我说了我不放!”我忍不住朝他骂了句脏话:“秦知远,你他妈混蛋!哪有救人救一半就甩手不干的?”

眼看我的身体在一点点往外滑,他的神情也由最开始的一心求死变为了恐慌,他拗不过我,只好妥协了不再挣扎,我借此机会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将他拉了上来,两条手臂也在解脱的那一刻疼痛难忍,疼得我整个人在地上绻缩成一团,不过好在人总算是救下来了。

“疼死我了。”我从地上坐起来撩起两边的袖子,手臂内侧被栏杆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疼,我心里莫名来了气,对着秦知远就是一顿臭骂:“你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做事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啊!生命可贵你不知道吗?”

再看秦知远,他的状态还没从刚才的情形中脱离出来,表情恍惚,泪痕横亘在脸颊周围,闪着晶光,狼狈又可怜,把我看得心中一紧。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我故意把冒着血珠的手臂露给他看:“你看你,差点害死我了知不知道?”

秦知远看着我,脸上写满了心烦意乱,歉疚地说:“对不起。”

我仔细检查身上每一处,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却突然被秦知远拉过去,他轻手捏着我的手臂,直直盯着受伤的那里,似愧疚又似心疼,那眼神又像是在说对不起。

我能隐约感受到他发颤的手掌,紧贴着我的皮肤,温热的触感带着甚为明显的紧张,半晌,我真的听到了他沉着嗓子说了句“对不起”。

火气好像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明明说对不起的是秦知远,无措的人却变成了我,他眼睛里复杂的情绪在我看来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心事,就像一头扎进大海里,深处的未知总在引诱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前行。

不久,听到他低声问我:“你为什么要救我呢?明明跟我不熟,刚才又那么危险……完全没有必要的。”

原本消下去的火在听到秦知远说这句话的时候噌一下又起来,他怎么能觉得我完全没有必要救他呢,怎么能在我救了之后说这样低靡的话,于是说话的语气也跟着冲了点,但并非真的怪罪他,只是不想他还在为刚才的事抓着不放,更不想他如此看轻自己:“我善心大发,见不得别人如此轻贱自己的生命,感恩戴德吧你就。”

秦知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其事地与我说:“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我越听越觉得别扭,这话不应该是我对他说,他怎么还先发制人了,我心里憋着火:“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吧,再说了,我不像你,我惜命得很,只要你不做这么危险的事,我自然也不会去做。”

秦知远不说话,就那样不露声色地看着我,眼角比刚才的还要湿润,跟中午飘进脖子里的雪一样令我难受,我没注意到他新添的泪水是什么时候哭的,但我以为,再多的安慰也只会让他的心情更加郁闷,便主动把头转向了外面。

小区对面的单元楼零星亮着几户人家,看着有些冷清。良久,他起身绕过我进了客厅,嘴里说着,先进来坐吧,外边冷。

进屋的空当,秦知远去接了一杯热水给我,我喝了一口后捧在手里取暖,下一秒他又去卧室里面翻箱倒柜找出一包棉签、一瓶消毒水和一支药膏。

他坐到我旁边,用棉签沾上消毒水,扭头跟我说:“你先将就一下,我这里没有什么比较好的药,翻来翻去就只找到了这支红霉素软膏,其他的也都是些感冒药,这个我看了一下没过期,应该还能用。”

他说完又无奈地指指我身上的衣服:“你把外套脱了吧,不然我不好涂药。”

我摆摆手说:“不用,我自己也能涂。”

或许是出于对我的愧疚,他仍旧想帮我涂:“你这伤的位置自己一个人不太好涂,还是我来帮你吧。”

我看向手臂的伤口,事实证明他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我便顺着他的意思把外套脱下,卷上袖子,让他帮我涂药。

“这消毒水有些疼,你忍着点。”

秦知远将浸了消毒水的棉签覆上我破皮的地方,冰冰凉凉的,但没过几秒,更为猛烈的刺痛感便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蔓延到我的全身,我咬紧牙关试图分散一些注意力,好在消毒水只疼了一会儿便结束了。

他扶着我涂完药膏的手,面上有些难为情:“我这儿没有创口贴了,你那里有吗?”

“有。”我说:“在电视柜下面第一个抽屉里。”

他问我:“你家门钥匙在哪?”

我突然想起来我是翻阳台过来的,并没有走正门。

“……在家。”

“……”

秦知远起身准备往阳台走,我拉住他,不放心:“你——”

他或许是猜出了我的顾虑,转头打断我:“你放心,你的药都还没上好,我不会跳的。”

听他这么说我也只好松开自己的手,他走时提醒我:“手往上举,先别放下来,不然药会被蹭掉的。”

我听话地将手抬在胸前,坐在原地等待,不过我心里没底,视线一刻都不敢转移,就死死盯着他出去的位置,好在我最后听到的,是他翻到我家阳台的声音。

我等了一会儿,从防盗门那里传来了敲门声,我仔细一听是秦知远。

“陈先生,我没带钥匙,麻烦帮我开一下门。”

为了不让药蹭掉,我以一种极其滑稽的动作走到门口为秦知远开门,刚开门他便掏出手里的一串钥匙递到我面前:“你家门的钥匙,我路过玄关的时候看到就一并把它带过来了。”

我将钥匙攥在手里,有些不好意思:“谢了。”

他越过我朝沙发走去:“你过来我帮你把创口贴贴上吧。”

“好。”我跟着他坐到了沙发上。

秦知远往我破皮的地方各贴了三个创口贴,歪歪扭扭的,属实算不上美观,倒也可能是我伤的位置太刁钻了,所以不太好贴。

“好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秦知远轻轻放下卷着的袖子,拿过搭在一边的外套递给我:“就是这两天洗澡你可能要委屈一下。”

“嗯。”我简单应他。

秦知远看着我,眼神里还透着淡淡的疲惫和歉意:“对不起,你救了我我还连累到了你。”

我倒没当回事儿,叫他不要放到心上,只是一想到今日种种,我心里的迷团就愈发的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拐弯抹角,而是单刀直入地问出了心里的疑虑:“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跳楼?”

问这话时秦知远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闻言他微微顿了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说:“谁知道呢?可能——没有期待的时候死也是一种解脱吧。”

我惊叹他的语气平淡如死水,就如同对这个冷漠的世界没有了一点眷恋。虽说他的回答并不是我想要的,不过告知权在他手里,他不想说肯定也有自己的苦衷,为了不再刺激到他,我没有选择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用俗套的话语安慰他:“你不活下去怎么知道有没有希望呢?”

秦知远看向我,那一瞬间我居然有种他看我像是在看未谙世事的孩童一样的错觉,他说:“有些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我始终认为秦知远还是活得太悲观了,至少像他这么悲观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我不清楚他经历了什么,就跟他说的一样,我到底是不能做到感同身受,所以安慰人的话挂到嘴边也只会成为徒劳。

“再不美好我也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况且你现在想的不应该是以后都不要再做傻事,否则怎么对得起我费尽心力救的你么?”我突然想到什么,然后对他笑了笑:“还有一件事你别忘了,你可是答应我明天要坐我的车去上班的。”我手搭上他的肩:“这样,你今晚上好好休息,我明天七点半过来叫你。”

我穿上外套打算回去,走到一半我停住告诉他:“不管我今天说的话你听没听进去,我明天都要见到你,别再想不开了……好吗?”最后那个“好吗”我甚至带了一丝乞求的意味。

秦知远坐在原地语重心长地看着我,没有做任何回答,我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回答,可以说我对这场赌注没有丁点儿把握,我已经精疲力竭,不想再参与,我在外握着门把手跟他说了最后一句话:“秦知远,明天见。”

但愿明天能再见,我只能这样祈祷。

回家后,我倚着门长舒了一口气,瘫倒在地。

自顾自说了一大堆,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但有个人疏导总归是好的,就看他今晚能不能想通。

我走到阳台靠在门框观察那边,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等到那边灭了灯,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那一刻的我才终于如释重负,就像守在电视前的老球迷因为关键一球而紧绷着的心在踢进门的那一刻终于得到放松,因为这件事,我得到了非同寻常的满足,我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成就感,能让我一个晚上高兴得睡不着觉。

不过梦境成真那件事我仍抱有疑虑,我后来上网查了一下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现象发生,但结果都一无所获,最后我只能暗自将它归结为老天把我视作天选之子的考验,而这场考验我顺利通过了。

为了准时叫秦知远,我特地调早了半个小时的闹钟,我麻利收拾完,踩着时间来到他家门前,刚准备敲,他却先一步开了门,看来他是一个比我准时的人。

“早。”我说。

“早。”

“那咱们走吧。”我说。

秦知远淡去了昨天晚上的愁绪,此刻看着有了几分精气神,客气道:“麻烦你了。”

他这人很有分寸感,自觉地坐到后排的位置,我懒得再叫他坐到副座来,便索性不管他,我开完车里暖气问他:“一个晚上想清楚了?”

他点头:“多亏昨晚你救了我,我才后知后觉自己以前太浮躁,做事太急于求成了,没有结束,就表明我还有机会,也一定会有别的法子的,机会难得一次,我不该就这么放弃,谢谢你救了我,能让我重新想清楚。”他说得认真,看样子是真的有好好想过。

虽然有些好奇他的经历,但最基本的道德底线我还是有的,所以不该问的我不会主动过问,我笑道:“这样才对嘛,这样才不枉我费尽心力救你。”我望向后视镜里的他:“安全带系好,准备出发了。”

半路上又飘起了雪,不算特别大,但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在了挡风玻璃上,我打开雨刮器从里面刮出一块视野,我突然来了兴致,在车里放起了音乐,我的手指跟着旋律轻轻敲打方向盘,坐在后排的秦知远突然开口问我:“下一首可以放darkbe深蓝的loveisatsunai爱是海啸吗?”

“啊?”我沉浸在音乐里差点没反应过来,视线在映着他的反光镜和正前方的挡风玻璃之间来回变换,待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后我笑笑说:“哦——当然可以。”

我试探性问他:“你喜欢darkbe的歌?”

他浅笑着回答我:“是的。”

听到他也喜欢darkbe的歌,我再难掩内心的激动,我承认对于这方面我有些急不可耐,连说话音调都扬了两个度:“巧了,我也是。”

darkbe是一支来自加拿大的摇滚乐队,在国内外都非常有知名度,但因近几年新一波乐潮的更迭,使这个乐队的风格不再符合主流,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现在身边有知道并依旧喜欢这个乐队的人已经少之又少,所以更多的都是我们这些最早的一批老歌迷。

“你最喜欢的,也是darkbe的loveisatsunai吗?”只要一涉及到我喜欢的东西,我就喜欢拉着人喋喋不休,沉浸到连自己问的问题有多白痴都发现不了。

“嗯——”秦知远的表情温和,语速不急也不缓,就跟没有经历过昨晚的鬼门关一样:“还有一首butterflyandrose蝴蝶与玫瑰。”

“那一首我也很喜欢。”

世界这么大,能认识一个兴趣相投的朋友可以说是一件概率极小的事,我一直都很想享受和有相同爱好的人畅所欲言,当我感慨之时,loveisatsunai正好进入副歌部分——

爱是海啸

狂野汹涌

你即是风,我即是雨

于巨浪中吞噬

在沉沦里窒息

……

歌词在耳边徘徊,我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看来我们还挺投缘。”

“是啊。”秦知远一直都是恬淡笑着,如泉间映月,干净温和,彼时我才发觉,他并非没有什么能让人特别记住的点,他只不过是一个需要别人静下心来与他相处才能真正体会到他魅力所在的人,而我刚好就是那个别人中的一个,跟他相处起来,会有种很强烈的舒适感,我不禁有些得意昨晚选择的是救他。

送秦知远到学校的时候我们互换了联系方式,后面几天我有叫过他几次坐我的车上班,但他还是婉拒了我,不过倒也算意料之中,大不了又回归平常嘛,我不强求他。

有一点倒是让我很欣慰,自那之后,我能明显看出他整个人都精神许多,性格也比以前开朗了不少,我很佩服他在经历过极大的挫折后,还能如此迅速地将那些不愉快的东西抛之脑后再做出改变,可以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也是从那时起,我一改往前的想法,认定他是一个心里素质极强的人。

忘了说,他还很细心,某一天我睡过头就是他打电话叫醒的我,才没有迟到,后来我问他是怎么知道我睡过头的,还能及时叫醒我,他解释说,是因为我平常走得比他早,我出门的声音他那边听的见,但工作日那天我却没有上班,那就说明我还没起来。

我取笑他还有隔墙偷听的癖好,他却说是因为这房子隔音不好,我想起来这房子的隔音效果确实不好,动静稍微大点隔壁就能听到,不过我倒是得感谢是这隔音不好的墙帮了我的忙。

年底最后一天中午,也就是十二月三十一号,我收到了秦知远发来的微信,上面白底黑字:“陈先生,今晚我们一起跨年吧。”

看到他发的信息,很欣慰他能够走出来,积极乐观地去面对一切事物,至少从某方面来讲他确实听进了我的话,我敢说,现在已经没有一件事能比救了他还值得。

我没跨过年,原本今年也准备一切照旧的,但没想到会受到秦知远的邀请。既然这样,我盛情难却。

我回他:“行啊,出去跨还是在家?”

他说:“南门公园今天晚上十点半有一场灯光秀,去吗?”

我回他:“去。”

他头一次对我发了表情,是一个动画小人比的ok,我笑着关上手机。

还没到点,秦知远就叫我提早准备,说是跨年的人很多,路上会堵车,我一边夸他会安排,一边在衣柜里随便找了一件羽绒服套在外面。

秦知远发信息问我:“收拾好了吗?”

我回他:“好了。”出发前怕外面冷,以防万一,我拿上一条围巾戴到脖子上。

一出门便看到靠在走廊看手机的秦知远。

面如冠玉,身形修长。相比我,他穿的却很正式,内搭黑色中领毛衣,外穿黑色大衣,脖子围着一条灰色围巾,下身黑色西裤加皮鞋,他个子很高,看着很有气质,就是与这条被小孩子涂画过的楼道有些格格不入,我羞愧难当,因为他这样反倒显得我不重视跨年了。

看到我走近,他动作流畅地将手机揣进兜里,我笑着说:“走吧。”

秦知远预料得没错,路上果然很堵,好在我们出来的早,堵到目的地时刚好接近十点半,我沿着停车场找到一个空位停车,又跟着他排队找座位。

刚一坐下,秦知远便塞给我一瓶水,他说:“在这里要待上两个小时,这内场里面也没有卖水的,这瓶给你,一会儿渴了还能喝。”

尽管知道他细心,但我还是忍不住惊讶:“你什么时候买的?”秦知远的口袋就像个谜,塞了两瓶水还能揣手和手机,有时候我真想扒开看看里面究竟能装下多少。

“刚才你去卫生间的时候。”

真贴心啊,我心想。

我朝他扬了扬手里的水笑道:“谢了。”

人声嘈杂,节目伊始,各种颜色形状各异的灯光游走在城市边缘广场中心,像无边黑夜静待的第一缕晨光升起,然后将它尽数包围,璀璨光华、如梦似幻。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观众接连起身欢呼,今天的氛围很好,好到就连平时不怎么喜欢热闹的我都看得有些沉醉,我拉起一旁的秦知远:“你也站起来看吧,不然前面的人把你视线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

他视线始终在我身上,笑得温润,眉眼间还隐约透露着一股很满意自己今天的安排的神情,像极了得到老师奖励的学生。

一轮短暂的灯光表演后,紧接着就是最基本的歌舞表演,但这玩意看久了就会觉得无趣,距离零点也还剩半个小时,我精力有限,就只好坐回椅子上。

秦知远见我坐下来他也坐下来,温声问我:“累了吗?”

我说:“你不用管我,你看你的就行。”

他却说:“没事,正好我也有点累了,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他拧开其中一瓶水递到我面前,轻声问我:“要喝水吗?”

他这么一问,我确实有些渴了,我接过说了句“谢谢”,往嘴里灌了小半瓶。

临近零点,节目也迎来尾声,城市的灯光将周围的事物照得斑驳陆离,正当此时,舞台大屏幕上赫然出现了倒计时的字眼,几名主持人在台上积极煽动大家的热情,最后二十秒,全场气氛高涨:“来!全场的观众朋友们,让我们在最后十秒大喊新年倒计时,一起迎接新的一年!”

我想,这大概也是全场观众来看灯光秀最主要的原因,所有人都在期待见证新年的到来,很多人都纷纷拿出手机记录这美好的一刻,秦知远轻声问我:“准备好了吗?”

我说:“当然。”

大屏幕上的数字进入最后十秒,所有人整齐呐喊。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夜色迷人,人声鼎沸,秦知远侧过头温声对我说:“新年快乐,秋何。”

那一刻,我看见他眼里的温柔都快要溢出来,明明只有几个字,却像是说了很多话。

我也望着他:“新年快乐,秦知远。新的一年,开心一点。”说话的同时,我伸出右手,跟着弯起的嘴角在空气中画了个弧。

虽然简单,但是我为数不多能想到的逗他开心的方式。

秦知远也跟着笑了笑,最后说:“我会的。”

他扭头看向热闹的舞台,观众席没有灯光的照射显得灰暗无比,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隐隐觉得,他别过头可能是有意不让我看。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尊心,也有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东西,秦知远肯定也是如此,或许我的不打扰会更好。

跨完年之后,我跟秦知远之间的联系便少了,也很少再见到他人,临近年关,我工作忙,他工作更忙,毕竟他教的班级已经高三,正值冲刺阶段,不可松懈。

一直到除夕的前一天,我才又一次见到他。

春节回老家看望父母这是我一直以来都必须履行的承诺,今年也不例外,为了路上少堵车我很早就开始收拾行李,收拾到一半,我听到秦知远在敲我家的房门。

“陈先生,你在家么?”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给他开门:“怎么了,有什么事?”

他朝里望见了我的行李,问道:“你要回老家么?”

“嗯对,回去看看。”我敞开门给他让道:“先进来再说吧。”等他进屋后我边倒水边问他:“你不回去么?”

“不回,就在这边过。”他进来没有立即坐下,而是默默站在一旁等我开口。

我将水递给他后,手往沙发那边抬了抬:“随便坐,在我这儿你不用这么拘谨。”

他颔首对我说了句“谢谢”,随后坐上沙发,我直奔主题:“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他说:“我还以为你会在这里过年,所以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吃年夜饭。”说完他又面露遗憾地笑笑:“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行了。”

对于不能赴他的约我实表惭愧:“不好意思,扫了你的兴。”

“没关系,是我考虑不周,本来一年到头你就难得回去几次,我怎么还好意思再霸占你跟家人团聚的时间,我一个人过也是一样的。”

我想了想,说:“我初三回来,那个时候我们再好好吃顿饭吧。”

“嗯,好。”他站起身道:“我就不继续打扰你收拾行李了。”

我也跟着站起来,目送他:“慢走。”

秦知远走后我准备回卧室继续整理东西,不料下一秒我却听到背后“咚”的一声,我条件反射地看向大门,发现是秦知远倒在地上。

“秦知远!”

我调头跑到门口,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冒着冷汗,他的样子把吓得我在原地不知所措,关键是我刚才竟然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拍他的脸试图叫醒他,却摸到他的脸颊烫的离谱,简直和烫水一样,我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察觉到他这极有可能是发烧了,短暂的惊吓后,我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即解开他的衣领,让他呼吸通畅些。

下一秒我捡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揣进兜里,费力将他抬起,转过身背上他,临走前一脚把门给带上往电梯那边狂奔,可跑到电梯跟前我才发现自己腾不出手按下行键,于是又只好拐入另一边的楼梯,背着秦知远一口气跑下五楼,仅仅两分钟的时间,我的喉咙便充斥着一股铁锈味,腿也发软得厉害,但我顾不得累了,死命跑往停车场。

万幸在路上的时候碰上了正在散步的小区居民,他们看我神色慌张,上前询问我怎么回事,我向他们解释了大概,他们会意后便帮我把车门解锁,还帮我把秦知远转移到了车上,在匆忙感谢完他们后,我马不停蹄地开车前往最近的医院。

虽然回家必定要晚点了,但我始终认为救人才是最为紧要的。

到达医院后,秦知远进了急诊室,只剩我一个人在走廊坐立不安,不记得等了多久,医生从里面出来告诉我说秦知远是高热昏厥,已经烧到了四十一度,但好在现在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人需要转移到普通病房里去观察,趁着这个时间我赶紧去窗口缴费和办理了住院手续。

原本在来路上的时候我想的是帮秦知远在医院安顿好我就离开,可他似乎总能准确地扰乱我的计划,就像颗安在我周围的定时炸弹,我一有点风吹草动他就会炸,让我脱不开身。

他没有在这边的家属,我也放心不下扔他一个人在医院,毕竟他还发着四十多度的高烧,需要有人照看,恰好最近又是感冒发烧的高发期,医院接待的病人多,护士忙不过来根本顾不上他,但我又必须要走,明天就是除夕,再不走路上还不知道会堵成什么样。

秦知远这个可怜人,我望着他红润的脸,一瞬间又垂下肩膀,有些无可奈何。

在心里做了几番思想斗争,我最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那头响起老妈的声音。

我走到窗前,怕吵到秦知远,开口还是最基本的问候:“爸妈,你们吃饭了吗?”

“刚吃呢,秋何你到哪啦?”

“爸,妈。”我缓缓道:“我这边临时有变,可能来不及回来,如果晚了,你们就先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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