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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眼中

那是回忆,不过并非太久之前的回忆。

由於是男x不方便进入的内宅,所以由她负责与对方商谈。

对方是个年纪稍长,约与父执辈同龄的夫人。

拜访内宅时,她甚至亲自走到内宅的门前相迎,入内後更是摆出了茶水与糕点来待客。

当然,茶水与糕点并非特别珍贵,反过来说要是搬出明州的玉井春或是封京有名的千层梨花糕的话……那就很困扰了。

以礼相待也是一门艺术,过高或过低层级的对应都会让人无所适从。

就这点来说,那位夫人的招待算是合宜,最多是让人觉得有些盛情难却罢了。

期间聊了不少事情,也算是简单介绍过本日的来意。

可就在开诚布公的那刻,对方却开出了远低於己方所想的价格,於是她明白了。

那是铺陈,那是松懈,那是预作工夫,为的便是此时的开价。

以礼相待,相谈甚欢,都是避免撕破脸与增加筹码的举动。

对方可以一刀见骨的砍价,但这边却不好真的厉se反对……怎麽说她都是未出阁的nvx,很多时候并不好真的变se以对。

当然,也不是说有了夫家就能随意翻脸,只是一些声名的问题罢了,特别是需要外出与访问买卖对象的她更是如此。

最後不好说是宾主尽欢,但至少不算是不欢而散,彼此都有了一些让步。

这并不是偶然想起的事情,而是有关於现在的经验。

赵枫是这麽想的──很多事情果然还是利益吧。

对商人来说,讲究收益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於买家而言,怎麽以低价格得到商品则是众中之重。

大致上双方总会找到一个交集,接着做成这笔买卖,但那是在公平的情况下。

那麽不公平的状况是什麽呢?无非是挺直腰杆的根据,以及难以拒绝的要求。

前者多半为商誉、实力,试想藉藉无名的小商旅如何与广布数州的大贾对谈?这当中必然牵涉许多因素,如由商誉而来的人脉、眼线,或是能调度的钱财等。

这并非不能扭转,却不是简单能聚集的,多半需要时间与机遇的结合。

至於後者就更单纯了,是所谓的人情。

一枚钱bsi江湖好汉之说固然不假,但所谓的人情又往往高於此说。

更别说是所谓的救命之恩了,说到底没了命就什麽都没了,所以这是重中之重。

当然,很少有人救命真的索命相抵,可这恩情还起来必然没完没了或者倾家荡产,因为此恩等重如x命,怎麽还抵都是不够的。

有时救命之恩会演变成过命的交情,也救是出於此,毕竟你救我一次,我又救你一次,这恩情总没相抵的道理。

赵枫的父亲的一些友人也是如此,虽说只是一些周转上的方便,但不啻於及时雨或者救命钱,毕竟她的父亲也是要负责一家老小的生活开支,这有时一场病就能害了x命,能请到大夫与否靠的仍是金钱。

──话说回头,赵枫就是在此时感受到了双方的不平等。

倘若文公子所言属实,那麽此刻她欠下的便是一次救命之恩。

只要拿这次的恩情作为後盾,那麽文公子暂时限制她的行动也可以说是为了保护她,事後固然会有些让人非议,但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更别说是一名未出阁的nv子受了救命之恩要怎麽回报,虽非全然都往那个方向走,却也是一个可行的方向。

当然,以文公子的言行举止而言,她判断得出文公子当出身不凡,但这并不不代表赵枫愿意以身相许,甚至是让父亲来代替她偿还这笔恩情了。

不过这都是基於文公子对赵枫怀有善意,这才出手相救设想而来的情况。

若然别有目的,又该如何呢?

只是她个人那也就罢,可若是会将赵家卷进来的话赵枫可是敬谢不敏。

自己算不上国se天香……至少赵枫觉得花费那麽多工夫不可能是为了自己。

更别说赵家在商贾中也只能算是中下之流,在中州一带算是小有名气,但也仅止於此,算不上富可敌国的大商人。

那麽有可能的,就是更坏的打算了,或者说已经是赵枫想得到最坏的状况。

这麽说吧,救赵枫一事是别有所图的,但仅限於某个条件满足之前。

换句话说,赵枫在这件事情之後的si活一点都不重要,只要在这段时间内达成目标即可,甚至文公子也只打算保护她一小段时间,之後她便没有价值了。

否则无法解释为什麽文公子救了她,却不选择安置在别的地方,而将她摆在这样的岩洞之中。

再者,把人身上的衣物除去之後批上一件外衣,却不准备其他的衣物,这真的太奇怪了,特别是有办法找到人缝补衣服却找不到衣服代替?怎麽想都不对劲。

不可否认文公子在某些程度上以礼相待,然而这一切是否都是为了最後摊价时所做的准备呢?赵枫找不到理由否定这个可能。

最後则是最重要的一点──赵枫发觉自己与文公子的立场并不对等。

这甚至不是出自於恩情的轻重,而是更根本的筹码的有无。

筹码为何?在这偏离一般商贾交易的当下,便是保身的能力。

商队会有护卫,便是防范运送商品的过程中被拦截,反被对方设计。

在商队已然溃散的当下,问题就不在於护卫,而在於生命安全上。

目前赵枫唯一想得到让文公子保护自己的理由,就是……只剩下自己了。

想到这里,赵枫不由得眼前一黑,直觉握紧了裹在身上的外衣。

哪怕一gu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由心头传出的寒气窜出,赵枫也没有因此昏厥,这原因大概是出自x前的另外一件物事,至今那块暖玉仍在发热祛寒。

即使意识到了x前这块暖玉的存在,赵枫也未因此改观,因为只要掌握住她的人身安全,不管放什麽东西在她身上都无所谓,这并不能当成佐证。

只剩下自己……只剩下自己看到商队遇袭的真相,所以自己还有价值。

不敢回想的事情随着暖意流淌而渐次明晰,也坚定了赵枫的想法。

必须在自己的价直消失之前摆脱这个局面,否则无法想像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下场。

所以逃吧!不,是不得不逃才对!

虽然无法保证设法逃跑之後的风险,但赵枫已经无法忍受这个状况了。

特别是发觉对方的善意背後可能别友企图的这点,这足以使人心寒。

所以逃吧!在文公子不知为何离开,尚未回来的此刻。

为此,赵枫活动了一下身t,发觉已无之前那般有迟滞之处。

虽说为了避免两腿伸出衣物之外而始终缩着,但只要伸展一下就能解决。

外衣之下是在原本层层叠叠华服下的一件单薄亵衣,长度仅仅盖到跨部以下,一双腿全都露在外头,可在这种紧急的状况下,赵枫也顾不得那麽多了。

此时,赵枫才注意到自己披着的这件外衣与文公子换上的那件如出一辙──至於为什麽现在才注意到,那当然是因为始终抓得si紧不肯放手,也没有心情观察──都是灰se的,唯独内里却不同,一抹洁白,对着火光甚至有些刺眼。

这是不是哪里怪怪的?像是灰se才是内里,洁白的那面才是外衣?

不过这个念头转瞬而过,并没有困扰赵枫。

走出岩洞的那刻,赵枫凭藉着火光还能看到两三步之外,可再远就真的是一片黑,怕是走进那团黑暗中便伸手不见五指了。

即使是这样,赵枫也只深深x1了口气,便跨步离开火光照耀的范围。

眼前是一片黑暗,哪怕隐隐约约看得到树g与草堆,却还是无法辨别路径。

不,原本赵枫逃离时便是慌不择路,这才有了身上到处是伤,衣服破损不堪的问题,就算此刻天光亮起,她也应该是不认得的。

更别说手中没有合适的工具,就算顺手拿了一根树枝拨草,也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赵枫只得拣着较易行走的地方前进,尽可能踏稳脚步,却也不敢放慢速度,只因她无法肯定文公子何时会发现自己不知去向。

可在这一团幽暗中行走,着实是一件苦差事。

虽不至於撞上目标明显的林木,但脚边情形如何就实在无法判断,就算隔着一双绣鞋不至於赤脚,可踏入软泥中的感触还是让人不太愉快。

赵枫咬着牙,苦苦忍耐着,同时设想着可能发生的情况。

虽然不知道方位,但此刻在逃云墟附近不假,只要能走到道路上就有个依归。

若然朝着逃云墟的方向去,只要想办法求见皇太后娘娘便还有转机。

倘若是跑到反方向,要是能报官那就还有後续的可能。

要是遇到了行凶的那群人也在找寻自己呢?

想到这里,赵枫的脚步一顿,也只是一顿,随即继续前行。

留在原地将自己的安危交给不知是否可信的文公子,或者投身於这满布未知的幽暗林中,说实在话可能是有些轻率了,惟独选择已然决定,此刻思考这些又有什麽意义呢?

放缓思考後,又是一段只有风声与隐约动静的行程。

为什麽呢?开始思考这件事情後,思绪就再也缓不下来了。

为什麽要走这一趟行程?因为这是一笔大买卖,自己想在最後帮上家里的忙。

为什麽会遭遇到这种事?不知道,可它就是发生了。

为什麽会处在这种状况?因为被推了一把,所以非得逃走不可。

为什麽现在会是如此呢?不知道,但总觉得不能相信文公子。

──所以才必须投身於这片黑暗之中吗?

蓦地,赵枫停下了脚步,只因为觉得心中有些苦楚。

那并非是寒气,饶是直入x肺的温暖气息也无法盖过。

就只是难过而已,因为自己是否差点相信了一个不能信任的对象。

所以不想再待在那处,想要摆脱这辛劳与苦楚。

待到自己真的逃出来後,又为什麽会这麽难过呢?

「我……到底在做什麽呢?」

此话如呓,消散在如梦幽远的漆黑深林。

风声窸窣,同时带来了些许的动静。

那,并非风吹草动,而是与这片自然不相容的不自然声响。

有谁在哪里吗?

赵枫抓紧了裹在身上的外衣,略略转向那处。

「嗯……」

其实无所谓了,赵枫这麽想着。

下一刻,她朝着隐约有着声响的那方走去。

正因为如此,她见到了那一幕。

人若花雨绽放缤纷错落分离,继而凋零泼洒坠落终归尘土。

那时,赵枫回过神。

并非是因为x前那至今仍存在的暖意,而是在记忆中鲜明呈现的一幕。

「……原来就是你!」

十三、木娃

追寻踪迹并不困难,毕竟那在一片自然而然的林中显得格外显眼。

只是猎人帮众在追踪的过程中,察觉到一丝丝异状。

单就所知的情报来说,逃入林中该只有赵家小姐一人,可沿路寻来的踪迹却不只一人?这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稍一思考,帮众之中就有人得到了答案,亦即有人在追捕赵家小姐的这点。

为此,帮众加快了脚步,最终找到了另外一个现场。

一段足迹在有高低落差的地方中断,另一种足迹则是绕过了这处落差。

循着明显不是nvx脚印的数行足迹,就能到达另外一个现场,嗯,与商队那处相同,有作为打斗结果的三句屍身在哪里。

见着三具屍身的当下,帮众着实有些讶异,因而有了下面这一段对话。

「赵家的那位小姐有习武吗?」

「不不不,又不是天下间所有姑娘都跟封京顾家那位一样。」

白商对此也有些意外,意外之处也与帮众相同。

有人追捕漏网之鱼的这点在预料之中,但又为什麽追捕者会身亡呢?

猎人帮之主留在商队那处顾守,而文公子则是跟了过来。

此刻,文公子正捏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揭开蒙面人的面罩。

接着朝向白商招呼一声,请他前来。

「这两人,你认得吗?」

这话说得平淡,却摆明就是提醒白商他仍处嫌疑之地。

饶是白商早已明白,也还是为了这句话而有些动摇。

趋前几步,望着这两具早已冰冷的躯g,那是对白商来说相当陌生的面孔。

「不,不认得。」

虽说是不同的面容,却有着类似的表情──惊恐。

凝固在si亡的那一刻的神se,以及那道唯一的致命伤让白商更加动容。

好jg准的身手!

远处的另外一具尚未勘验,就眼前两具来说,出手者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取人x命,可颈部的窟窿却让人不寒而栗。

人身要害并不只一处,但习武之人并不会那麽轻易让人针对要害攻击,毕竟除了少部分si士之外,各家武人多半都有一个共同的入门功,亦即自保的功夫。

毕竟人虽然没那麽容易si,但面对同为习武之人时,却也不是那麽强健。

那麽,如何保全x命就成了之中闲话甚多、语焉不详,那种像是在隐瞒什麽的口吻让她很是在意。

更别说是文公子说过的戏言,让她直觉猜想「纳采」之事。

何谓纳采呢?纳采乃三书六礼之一,为两家结亲时会走过一遭的礼节。

简单来说,纳采是指男方送上礼物,探问nv方生辰,表示这求亲的礼节正式开始……毕竟这年头很少人直接登门问亲,肯定都是先确认过再开始跑这流程,否则有些传统的纳采礼不耐放,准备起来也不容易,自然不能白送。

这麽想过之後,赵枫回头重看一遍文章,确实有些蛛丝马迹,像是请确保一定空间,不用太过注意排场云云,怎麽看都是暗有所指。

也正因为如此,赵枫才扣着那封信没给父亲阅览,打算先行一步。

这有些逸脱她平常的行事风格,但赵枫没想太多,便是说服了家人前来封京。

那麽这表面的原因之外,又是为了什麽?

这一回,赵枫找着了答案──这份郁结不清的情绪就是最直接的原因。

因何动怒?因而气结?因何忧心?因何困扰?

这一切都是因为更简单明了的原因,因为在意。

起初源自於「文公子」欠缺t贴而轻慢他人的行为,之後却起因於七殿下的身份,使得这一切都变得不可解。

堂堂皇子为何纡尊降贵作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虽说只是很短的时间,但赵枫却时还记得七皇子伸出的手的触感。

哪怕是皇子的手,上面却带着茧,一点也不光华。

联想到这手曾经为自己作过吃食,那略显粗糙的触感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与那份触感同时唤起的则是另外一份暖意,来自於至今仍在x前的暖玉髓。

所以赵枫肯定了这点,也明白了自己这一切行为的源起──因为在意。

她很在意这个神se平静,始终说着她的生si并不重要却又救了她一命的人。

救命之恩并不是直接原因,但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望着七皇子的身影。

没有什麽不切实际的期待,也确实存在着一份想像,一份疑问。

所以当这份想像落空,疑问扩大时,她选择了逃走。

而在逃亡的尽头,想像再度落空,疑问却得到了南辕北辙的解答时,她怒了。

很在意,在意得不得了,才会有这种反应。

为了得到这个结论而绕了多少弯路呢?赵枫不愿去想。

或者说,已经没有那个力气去想了。

三十、谁谋

文德坊,文卿顾府。

那场出人意料的大雨过後,七皇子与他身边的nv子被送到了此处。

这是一个不出意外的结果,毕竟触怒皇太后娘娘的结果是在宗庙长跪警惩,此时就算出了点变调,由g0ng中传来的主旋律也不会变。

是故,七皇子没有返回外g0ng,而是被送往了业师家中。

与仍就带着点sh气的空气不同,在许多人目光不及之处,想来仍有火烧得炽盛。

那是流言,如燎原火一般的流言,想来过一阵子会传得更远吧。

文卿顾同在庭中暂搁书卷时,便听到了走过回廊的仆役的私语,内容自然是关於那位被送来疗养的弟子。

倘若平时表现得较为谨严自制的顾府都是如此,那外界呢?

顾同没怎麽想像,只因为那是不需要想像之事──打从一开始就太不自然了。

连身为朝官的他都没能掌握这回太后返g0ng的虚实,在封京各坊市之中便沸沸扬扬的传起了关於七皇子的小道消息,再怎麽乐观也能判断是有人推波助澜。

紧接着七皇子即将成年的时刻,话题没个数旬半年恐怕是无法消弭。

所幸好事者可能会到宗庙窥探一眼七皇子,却不会有人赶来打扰顾府的清宁,这算是好事一桩。

至於到底该怎麽应对,顾同决定等自家弟子醒来再判断。

虽说与获季不过隔了数天,但就像是换了一张脸般,总觉得整个庭院看起来就不一样了,充满所谓萧索凋零的气氛。

走在府中外廊,顾同想着等等的话题,以及可能的走向。

虽说自家子弟多半都已成年外出,可多了一名七皇子似乎也还是不得省心啊。

内厅之中设有三个坐为,主位是顾同,一位是闻人泓,另外一名则是东方文。

顾同与东方文并不是那麽熟悉,但对闻人子弟身边都有一个东方家的人的这点倒是知之甚详,有过数面之缘,却没怎麽深交。

或者这麽说吧,就算顾同有意深交,想来东方家的人也会避嫌。

东方家就是这麽只闻其名,难以就其面目的一群人。

不过只要一想想闻人家与东方家之间的关系,也就不难明白了。

东方家之祖是元皇帝的妹夫也是妻兄,虽在征南之战中战si,族人也在乱战中折损大半,但也因此获得元皇帝的亲自监护,获赐「东方」一姓。

想想吧,元皇帝在入主中州之前在哪里?在西方,为牧族之首。

是以如此,东方二字对闻人皇族的意义不可不谓重大。

当然,这不是闻人要与东方共天下之意,而是为了保证东方家族一定能存续下去的做法,所以东方家族明明列牧族八姓之列,却没有任何一人出仕。

他们在元皇帝的安排下步入医学一途,从此闻人皇族身边必然都会跟着一名东方家的人,哪怕是过往的十地之战,起兵的闻人皇族尽遭屠戮,也没有波及任何一名东方家族的人。

也许他们不会涉及功名利禄,但只要闻人皇室在的一天,他们便会永远存续下去,这也许便是元皇帝对自己的妹婿妻兄最後的补偿。

作为目前年纪最幼的闻人皇族,闻人泓身边自然也有东方家的人。

这回事态过於超乎想像,所以顾同也只得让东方文全权照顾那两人,而这回的会谈也是在东方文的肯认下才促成,条件就是他得全权陪同。

……与其说是侍奉闻人皇族的人,有些时候反而b较像是监护人啊,顾同如此想。

他先在主位坐下,同时仆役也奉上了茶水。

那壶口冒出的香气并不浓烈,喝来的滋味也不怎麽样,就只是粗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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