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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这才察觉,卫韫用的香囊,一直是与她一样的一款。只是他的分量用得极少极轻,如今靠近了,才能闻出来。
或许正如这人的感情,只有你走近他心底去,才能窥见那么一两分的痕迹。
楚瑜呆呆被他拥在怀里,整个人都是傻的。也不知怎么,内心就又缓又沉的跳动起来。
「你好好守城,一个月内,我一定平了这场战乱,前来接你。」
他沙哑出声,那声音已经带了青年清朗,听得人心怦然。
他的气息划过她耳边,她像一隻被人抓住要害的猫,睁着眼睛,根本不敢动弹。
卫韫紧紧抱着她,死死拥着她,彷佛这一辈子,也就能拥抱这个人这样一次。
有许多话没说出口,也不必说出口。
例如此番前去,或许就是阴阳相隔。
例如哪怕活着回来,亦是人不如初。
卫韫紧咬着唇,眼泪滚落下来。
「你放心,」他坚定出声:「你不会死。」
他死了,她也不会死。
听到这里,楚瑜慢慢缓过来。
卫韫身子微微颤抖,楚瑜内心软成一片。
她依稀明白,此时此刻,卫韫不过是觉得,或许这一次见面,便是诀别。她放开那些男女之防,顺着内心,抬手拥抱住他,用手心顺抚着他的背,温柔道:「你别怕,小七。」
「生死无畏,哪怕我真的遭遇不测,未来还会有人陪你走下去。」
卫韫没说话,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人拥抱着他的感觉。
或许这辈子,他也只得她这样,拥抱他一次。
许久之后,外面传来刘荣的声音:「大夫人,都准备好了。」
楚瑜和卫韫同时睁眼,眼中带了冷色,卫韫放开楚瑜,迅速转身,他转到屏风后,迅速换了兵甲,同楚瑜道:「你守城一个月,这一个月我会想办法平了前方,逼着苏查回头,你只要做一件事,」卫韫从屏风后转出来,他穿上银甲,腰上佩剑,头顶银冠,手握红缨长枪,静静看她,平静道:「等我。」
「若我等不了了呢?」
楚瑜忍不住笑了,卫韫垂下眼眸:「那便不等吧。」
她若等不了,他便追着去就好。
若是黄泉路,便无所谓了。追上她,到卫珺面前去,看他们在地府团聚,也是圆满。
然而这话他没说出来,只是在楚瑜惊诧目光中,往门边走去,迅速点兵。
楚瑜赶紧追上去,将一个匣子交到了卫珺手里,同他道:「这是凤陵城这些年来所有弄出来的东西,你带在手里。火药的方子也在里面,韩闵偷来的,你到了华京,赶紧让人量产。」
卫韫应声,一行人到了门口,楚锦正带人给将士分发着火药,同时让韩闵反復给他们示范讲解着使用方法。
卫韫出来,等候了片刻后,所有人便准备好了,这是韩秀匆匆忙忙赶紧来,怒吼出声:「韩闵,你给我滚出来!」
韩闵迅速往卫韫背后躲过去,卫韫转头迎上韩秀愤怒的眼神,平静道:「大人并非对百姓不闻不问之人,为何要为陛下鞠躬尽瘁至此?」
「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韩秀冷静道:「天下谁当皇帝不是当?如今陛下乃皇室正统,我不为陛下做事,难道要为你这乱臣贼子不成?!」
卫韫闻言冷笑:「若非陛下,大楚江山何以至此?」
「如今追究得失有什么意义?」韩秀抬手同韩闵道:「韩闵,你出来。」
「父亲,」韩闵站在卫韫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来:「您自己都说了,如今追究得失没有意义,火药我已经送了他们,方子我也偷了,您守着也没有意义,何不和小侯爷、卫大夫人彻底结盟,早日了了这乱世?」
韩秀抿唇不予,韩闵提了声音道:「父亲,您忘了母亲是怎么死的吗?锦姐姐已经同我说清楚了。若不是那狗皇帝纵容姚勇,让卫家死在白帝谷,我大楚怎会沦落至此?!若不是我大楚如今国破,母亲又怎么会在路上被流民所杀?」
「够了!」韩秀提了声音:「你给我滚出来!」
说着,韩秀衝过去,想要抓韩闵出来,卫韫一把抓住他的手,平静道:「韩大人,我要出城了,请您别耽搁。」
韩秀冷冷看着卫韫,卫韫迎着他的目光,许久后,韩秀冷笑出声:「你与陛下,又有什么不同?他玩弄权术,你不是?」
「我此刻站在这里,他弃了凤陵,这就是不同。」
「可你还不是弃了凤陵!」
韩秀怒吼出声:「你若不是弃了凤陵,你此刻怎么要走?」
「我不是弃了凤陵,」卫韫平静道:「我有很重要的东西放在凤陵,我怎么可能弃了凤陵?」
韩秀微微一愣,楚瑜也回过头去,不明白卫韫放了什么在凤陵。
旁边韩闵见韩秀动摇,衝出去跪在韩秀面前,抱住韩秀大腿道:「父亲,您别闹了,让他们走吧。」
韩秀没说话,卫韫抬了抬手,所有人马便往城门集结而去,韩秀目光随着那些人朝向远方,许久后,他闭上眼睛,转过头去,沉声道:「我给你们准备开路。」
韩秀说完之后,楚瑜跟着卫韫一同上街出城,而后她便发现,许多青衣白面具的人从城池后方涌了出来。
她来之前根本没见到这么多人,不由得诧异道:「这么多人是哪里来的?」
「韩秀专门研究这些东西的地方建在地下,我也没去过,」刘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如今他大概是将人都带了出来。」
楚瑜看着这些人,这些人许多明显都不是将士,脚步虚浮,他们匆匆忙忙上了城池,按照韩秀的话在做什么。
刘荣同旁边卫韫鞠了个躬道:「还请小侯爷听韩大人吩咐,等韩大人击鼓之后再行。」
卫韫点点头,在刘荣带领下下山,却是藏在林子里,根本没往前。
楚瑜爬上城楼,看见韩秀指挥人将一个个小型圆筒装在一个两尺宽的弓弩之上。
片刻后,韩秀道:「开弓。」
所有人集体拉弓,而后韩秀手中小旗再挥:「点火。」
箭矢上都开始点火。
最后韩秀提声:「射!」
一瞬之间,羽箭如雨而出,带着火光在天空划过弧度,一路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这弓弩射出的箭去得极远,之间漫天火光而落,发出「轰轰」巨响。
北狄瞬间乱起来。
「天罚!」
有北狄士兵用北狄语大吼出来:「这是天罚啊!」
这一番变故自然惊动了帐篷里的苏查,他匆匆忙忙出去,看着带着火的羽箭落入地上,随后发出轰然巨响,炸出大概三尺巨坑。
士兵疯狂逃窜,苏查却是十分冷静,立刻道:「后退十里!」
然而也就是此刻,一路人马从凤陵城中衝了出来,苏查立刻反应过来,怒吼出声:「守住他们!守住!」
话没说完,第二波箭雨已经落下,轰轰在地面炸开,炸得地动山摇。
北狄军已经彻底乱了,苏查亲自出战,怒道:「都停下来,怕什么!」
说完之后,他领着自己的亲兵逆着人流,朝着卫韫奔了过去,大喝出声:「北狄儿郎,随我来战!」
北狄战鼓声响了起来,所有人看着苏查朝着卫韫衝去,第三波箭雨落下,苏查却是已经摸清了这箭雨落下的距离和炸开的程度。
这些箭雨虽然看上去声势浩大,但是间隔太大,实际上能炸毁的面积不大,命中率极低,不过是吓人罢了。北狄军看见苏查灵巧穿梭在那爆炸声中,士气慢慢凝聚起来,终于再一次扛起军旗,嘶吼着朝着卫韫衝去。
楚瑜站在城楼上,看见卫韫银甲卫队如龙入潮水,陷入北狄战场之中。她捏着拳头,没有言语,旁边韩闵焦急出声:「父亲,再打啊!再射箭啊!」
「不行,」韩秀平静道:「两方人马距离太近,不能再用了。」
然而说话间,战场却是再一次轰隆隆响起来,却是卫韫等人开始用炸药开路。
卫韫身上带的火药比箭矢射出来的火药威力大得多,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抓一个准。
楚瑜只看见火光在战场上不断响起,那支银甲军队艰难前移着,她来到战鼓前,举起战鼓狠狠锤响!
那鼓声带着杀伐之意,锤得人热血沸腾。卫韫插进来挑开拦路之人,在夜色中回头,便见那女子素衣散髮,立于城楼之上,震天火光之中,女子白衫猎猎作响,合着血色残光,美不胜收。
他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来,无限勇气涌上来,看着前方被炸出来的尸山血海之路,大喝一声:「衝!」
他要活下去。
他必须活下去。
他不但要活下去,他还要踏平北狄,接她回家。
那一声嘶吼喝着鼓声,激得他身后人士气大振。
阳光升起来时,这条白色巨龙终于来到了包围口,他们一直保持着阵型没有乱过,于是当卫韫破开北狄为围阻之后,后面人立刻紧随而上,顺利跟着卫韫衝了出去。
此时泉州烽火臺狼烟滚滚,卫韫带着人狂奔而去,苏查驾马欲追,却被一个男人拉住,冷静道:「不用追了。」
那男人戴着一个银色面具,穿着水蓝色长衫,却全然是大楚人的打扮。
苏查被他拦出几分怒气,怒喝道:「他肯定带着火药的方子,孤不追他就拿到华京去了,华京若是量产了这东西,北狄还打什么!」
「你追不上。」
蓝衣男子直接道:「若再追下去,凤陵里的人就跑了。」
苏查愣了愣,蓝衣男子抬眼看向凤陵城,见到凤陵城上白衣猎猎的女子,细长薄凉的唇微微勾起:「韩秀还在凤陵城里,你若得了韩秀,也能拿到火药的方子,还怕大楚不成?」
听到这话,苏查冷静了一下,片刻后,他又道:「你同我说凤陵城里的人贪生怕死,如今他们这副样子,我若强攻,他们把东西都毁了怎么办?」
「无妨,」蓝衣男子平静道:「你先假装攻城困住他们,等他们感觉到了生死关头,这时候我们暗中派人去找韩秀,只要韩秀还想活,就会自己出来。」
「打一棒子给颗红枣,」蓝衣男子摸着手中玉戒指,眯起眼道:「强攻不行,你又焉知,强攻不是手段?」
苏查沉吟片刻,然而如今兵马已经调来了凤陵,凤陵不过区区两万人,就算有火药支撑,被围困久了,粮草必然出事。
想了许久,苏查终于定下心来,依了这男子所言,继续围攻下去。
只是他还是有些感慨:「若陛下肯听我的,不去打什么天守关,只攻凤陵,今日必就拿下了。天守关易打,可若大楚拿到了火药北狄却没拿到,日后再打就难了,你说陛下怎的如此糊涂?!」
「陛下有陛下的考量。」
蓝衣男子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见城楼上的女子转身离开,他也觉得无趣,同苏查打了声招呼,便转身离开了。
卫韫衝出重围之后不敢停歇,带着楚瑜给他的匣子一路狂奔回京。他提前让人先到卫府通知做好准备,一到家中,卫府所有人便已经候在正堂。顾楚生站在前列,他消瘦许多,他一进来,他便迎上来,张口就道:「楚瑜呢?!」
卫韫深深看了他一眼。
过往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不过是觉得这个人讨厌。
如今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便是厌恶又钦佩,如此之下,还要将自己所有情绪压下,去儘量正视这个人,平静道:「先坐下来,我将事情同你们说清楚。」
卫韫迅速将凤陵城所有事完整说了一遍,随后道:「现在情况就是这样,嫂子如今在凤陵城,她最多能守一个月,所以我们要一个月之内扫平北狄后方。」
「这不可能。」
沈佑果断开口:「北狄军队其实分成两支,苏查的人马在凤陵城,可北皇苏灿手中人马也不少,如今苏灿正在全力攻打泉州,一路朝天守关过来,我们要在一个月内扫平苏灿人马,怕是不容易。」
「若我将火药带来了呢?」
卫韫盯着沈佑,沈佑却是盯着他道:「你能短时间产出多少火药?」
哪怕有方子,然而如今大楚全线狼烟,安全之地,却也很难马上就建起一个像凤陵城这样批量生产的军事基地。
一个月时间,对于一场举国之战来说,的确太难了。
顾楚生听着他们说话,慢慢笑了起来。
卫韫看向顾楚生,对方死死盯着他,眼里彷佛是滴出血来:「没事儿啊,凤陵城还能再守两个月。」
当年楚临阳就守了三个月,楚瑜如今有兵有粮,不可能比当年楚临阳守得还短。
顾楚生摇摇晃晃站起来,大笑出声:「拿你嫂子的命,去换这三个月啊!你不是早就料好的吗?一个月平了北狄?」
顾楚生「呸」了一声,冷声道:「痴人说梦!」
卫韫没说话,他静静看着地面,顾楚生见他不语,无数愤怒涌上来,无力涌上来。
「卫韫,」他沙哑出声:「她待你不薄啊。」
「沈佑,」卫韫抬眼看他,平静道:「你回北狄去,我想办法给你一个假身份,你伪造一件苏查的信物带在身上,你到北狄皇城等我。」
沈佑皱起眉头:「你让我过去做什么?」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卫韫抬了抬手:「你先先去,今日启程。」
「卫韫!」顾楚生提了声音:「你当真就这么放她在战场上了吗?!」
「卫夏,」卫韫平静开口,同卫夏道:「去前线找宋世澜,让他弃了泉州,直接走,顺便把二夫人接回来。然后让宋世澜候在一丈峡,等姚勇带兵从天守关逃脱往青州,就在在那里守着姚勇,格杀勿论。」
「是。」卫夏应声,退了下去。
「卫秋,你去找楚临阳,」卫韫迅速写了封信,同卫秋道:「告诉他,让他给姚勇去一封信,邀请姚勇共守天守关,打起来之后,立刻弃城逃了,留姚勇一个人守天守关。」
「是。」
「卫韫!」
「顾楚生,」卫韫抬头,静静看着他,语调没有一点波澜:「楚临阳弃城后,你去劝说姚勇弃了天守关。而后同秦时月一起,守住天守关,等我过来。」
「卫韫,」顾楚生冷着声音:「你听明白我说什么了吗?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什么,我给你卖命,是因为我要娶楚瑜。如今你如此对她,你凭什么以为,我还要帮你?」
卫韫垂眸看着白纸,死死握着手中玉製毛笔,克制着自己情绪。
不能说,不能嫉妒,不能言语。
他与顾楚生不同,顾楚生喜欢那个人,可以坦坦荡荡喜欢,可他这份喜欢,註定应该烂在黑暗里。
「楚临阳弃城之后,你劝说姚勇弃城,到时华京岌岌可危,我便同陛下手中要过帅印,回去拿下天守关。而后我会让楚临阳和宋世澜一路夺城,你回到华京来,华京卫家的军力由你全全掌握,你周旋世家,将淳德帝困在宫里,拔了他的爪牙。」
听到此刻,顾楚生终于品出那么几分不对来。
卫韫平静道:「夺下天守关后,我会带五千轻骑,攀过雪山,从雪山入北狄,直入王城,劫持北帝,命苏灿下令,全线退兵。」
听到这话,顾楚生睁大了眼睛,全然一副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卫韫,卫韫平静道:「这时苏灿的人会有所损耗,苏查从凤陵撤军时,楚临阳和宋世澜再追北狄乱军,苏查顾忌都城,必不恋战,此战儘量多绞杀他们兵力,一路追到北狄,往皇城打过来。」
「我会在皇城与他们里应外合,而嫂嫂出凤陵之后,如果姚勇还活着,让她封住姚勇的军队,逼着姚勇不出青州。陈国若有异动,你就往前,许之以重金,稳住陈国。」
卫韫神色淡然说着所有要发生的事的可能性。
顾楚生听着,慢慢沉默了下来。
「卫韫,」他终于开口:「且不说你们如何过了那雪山,如何五千人马攻下北都,就算你攻下了北都,你用五千人马在北狄腹心等楚临阳和宋世澜,一旦大楚兵至,苏查第一个就要杀你陪葬,你此一去,活下来的机会小之又小,你可明白?」
听到这话,卫韫慢慢笑了。
「我知道。」
「那你……」
「可是,我不能不管她。」
说着,卫韫抬起头来,目光穿过春日澄澈如洗的天空,越过那层层云海,彷佛是看到了远方城楼上那袭猎猎雪衣。而后他将目光落到庭院里。
那人曾在这个庭院里,月华如水,长枪如龙,给他过一场旖旎又华美的梦境。
那时候他坐在长廊上,听着室内女子们合歌而唱,看着眼前女子姿态风流。
那时候他想着什么?
他想——
能得此一舞,愿死效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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