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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外的夏娜怔住。
沉浸在悲伤里的她,竟然那么盲目,没有注意到…
「他还在的时候,眼里只有娜娜,根本就不在乎我,他走了,大家也只想到娜娜会难过,那我呢?我才是那个心里最痛的人,但是,还是没有人在乎。」
夏娜衝进屋里,抱住小堇。
「小堇,对不起。」
「娜娜…」沉雷远动容的看着眼前两个女人。
他希望群翰能看到她们,那个世界上最笨的天才,竟然选择捨身取义,这时代还有人愿意这样作吗?谁不是顾着自己?
他忍不住跟着痛哭起来。
李群翰,你真是世上最笨的天才。
他回到那幢气派豪华的胡斯曼建筑前,抬头看着三楼的窗户。
灯光熄灭,屋子里透出死寂。
门口匆忙出入的人脸上满是慌张。
他拉起一边嘴角。
他应该乱了阵脚吧?
他想像着他慌乱不知所措的脸,太迟了,他应该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谁也救不了他了。
一个瘦高窈窕的身影在不知不觉中穿过马路,站在他面前。
「安东。」
伊纳丝灰色的大眼眸里,染上一抹黑色,带着令人动容的请求。
「他,想见你。」
他冷笑。「想求我吗?太迟了。」
她摇头,完美的伊纳丝嘴角竟然出现疲惫的纹路。
「他想告诉你,玛丽安最后一次来找他的实情。」
「实情?」
「他就在楼上等你。」
三楼的窗户打开,那个他恨了一生的男人出现在窗口,视线定在他身上。
伊纳丝拉起他的手。
「给他一个机会,一个用父亲的身分,和他儿子说话的机会。」
不相信他能有什么实情,能改变他对他的恨。
他跟着伊纳丝上楼,回到当年那间冰冻了他的心的书房。
当年那个冷倨高傲的背影,立在他面前,只是肩膀彷彿受不了重担而往下垂了一点,腰也似乎没有那么挺。
「伊纳丝,你先岀去吧。」他命令的声音彷彿也少了点威严。
「是的,总统先生。」
她轻轻的闔上门。
书房里只剩下安东和这个男人。
他仍然背对着他。
两个人对峙着,谁也不肯先开口,最后站在窗前的男人沉重的叹口气,转过身来。
他那对深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悔恨,深深的看进另一对相似的眼眸。
「安东,是时候告诉你玛丽安和我的故事了。」
安东嘴角带着不屑,用冷冽如冰鞭的声音说:「假如你以为能改变任何事情,那么你是在浪费时间。」
眼前的男人摇头。「正是因为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包袱,所以可以告诉你真正的经过,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没等安东回答,他开始这个关于他和藏在心底爱了一生的女人的故事。
「我和玛丽安的父母,都是来自罗马尼亚的难民,大战的时候来到巴黎,在最贫困的街区里长大。玛丽安的祖母是希腊人,她天生下来的美貌,让人看一眼就忘不了。我从小就爱着她,这一生从没改变过。她笑起来,可以把黑夜都点亮,我不曾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女人。在贫民窟的生活很惨,尤其是玛丽安的父亲,是个喝了酒就会动粗的烂人,她常常半夜跑来我家,要求我收容她一夜。
「玛丽安的美貌,也给她带来麻烦,在学校里,常常有人为她大打出手,走在街上,只要有人找她麻烦,我就是她的保鑣,为了她一天到晚跟人打架,鼻青脸肿的回家,我妈看不下去,跟我说玛丽安是红顏祸水,禁止我跟她交往,但是怎么都禁止不了,只要玛丽安的一个眼神,我就会跑到她身边。
「玛丽安痛恨贫困的生活,痛恨因为不得志而借酒浇愁的父亲,更痛恨她那个只会任由丈夫拳打脚踢,然后跟孩子们埋怨生活不如意的母亲。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立志,要不计一切代价脱离那样的生活。
「跟她父母比起来,我的家也没好到哪里去,我父亲虽然不是个粗暴的酒鬼,但却是个挥霍的赌徒,一天到晚想着大赢一把,可以光荣的回到故乡。我的母亲是个虔诚的教徒,忍受所有的不幸,认为是上帝的试炼,把家里弄得像神坛,想尽办法驱赶霉运。虽然没有玛丽安那么坚决,但是我也想逃离那样的环境。
「幸运的是,我在学校成绩很好,老师们都说我是他们见过最聪明的学生。为了玛丽安,我也把身体练得很强壮,我们两个,对未来总有说不完的憧憬,我们幻想那天变得富有,要住在香榭丽舍大道上,窗户打开就能看见铁塔,有很多的僕人,吃不完的美食。那段时间,虽然贫困,但是我们很天真,活在幻想里。」
他停顿,眼角有着湿润的痕跡。
「现在想起来,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上了中学后,我靠着好成绩,进入全国最优秀的高中,玛丽安则进入公立的中学。因为功课压力大,学校又远,我常常早出晚归,高二时,我发现玛丽安刻意避着我。后来才知道,她和我们那一区里一个家里开餐厅的学生约会,在他们学校里,早就是人人公认的一对。我找她出来质问,她跟我说她只跟能力最强的人在一起,以前我成绩好又强壮,学校里没有人敢惹我,现在她选择跟区里最富有人家的孩子在一起,她说的是那么自然,彷彿这是应当的。我问她要怎样才能赢回她。
「她给我一个最灿烂美丽的笑容,告诉我,只要我变得比那个人更强,她就会选择我。
「餐厅的小开以后,随着她年龄增长,她也越发美丽,她开始跟另一个街区房地產仲介的小开出去,然后是当舖老闆,接着是一个银行经理,我记得我总是在后面追赶,每次觉得自己有点成就,去找她,她老是说虽然她最爱的人是我,但是我还不够强,她不能和我在一起。
「我大学政治系毕业时,她早就脱离贫民窟,住在第八区一栋高级公寓里,她当时的对象是个律师,正准备竞选第八区的区长。站在她的客厅里,我的样子有点寒酸。玛丽安穿着晨袍,黑色的头发像雾,在那个充满美丽的装饰品的地方,她就像个仙女。她第一次跟我说她不快乐。她想念我为她打退其他追求者,眼里只有她的日子。我后来才知道那个律师对她不忠实,情妇一大堆。而我,刚考取公务人员,进入市政府担任副市长的其中一个秘书。虽然薪水普通,但是生活还算安定。我向她求婚,保证给她稳定的生活,但是她不愿意,寧可跟着那个富有的混蛋,也不愿意跟我住在得仰赖政府补助的公家宿舍。我再一次发现,在她眼里,我仍然不够强。
「不过她却开始私下和我交往,那是一段激情的时光,每次拥她入怀,我都当成是最后一次,不确定下一次,她还愿不愿意来到我的小房间,给我我所渴望的温柔。那段时间的她很脆弱,每次看她哭泣都让我心碎。我立志要变得更强,更有成就,把她从那个混蛋手里抢过来。
「我们就是在那时有了你。她告诉我的时候,我欣喜若狂,但她却说她已经找人安排好要打胎了。我简直疯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可以名正言顺跟她要求,做我的女人,让我照顾她,和她怀里的宝宝,她却不愿意。」
「我气到发狂,砸烂了家里所有家具,她从此不再来找我。」
他闭上眼睛,彷彿想起这段记忆仍让他痛苦。
「两个月后,我在报纸上读到她和乐华结婚的消息。原来她同时,背着那个律师和我,也和那个乐华交往。乐华的公司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企业,他那时还年轻,刚从父亲手里继承企业,是一个生下来就没有烦恼过金钱的富家子弟,他和我一样,爱玛丽安爱的疯狂。」
他定定的看着安东,眼里有很深的感情。「她并没有堕胎,而是让乐华以为孩子是他的,逼他作下跟她结婚的决定。虽然爱玛丽安,但是乐华的家里是不赞成他们的交往的。为了孩子,他和全家族的人抗争,终于娶了心爱的女人。」
「当时我心痛极了,他们结婚没过多久,我曾经跑去找乐华,跟他说孩子是我的,玛丽安爱的人是我不是他,她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钱。」
「这件事情让他们大吵一架,玛丽安事后来见我,证实我说的都是事实,她哭着问我,既然那么爱她,为什么不努力争取她?『她最爱的人是我』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紧紧錮住我们两个,我怎么努力都不够,她也开始出现疯狂的徵兆,她爱我,却不能和我在一起,因为她认为只有得不到她,才能让我更努力,总有一天,才能得到她要我有的成就。
「可怜的乐华,即使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即使玛丽安残忍的证实她爱的人是我,他还是没办法放弃玛丽安,他也被錮进玛丽安的疯狂里。
「我开始被党内推派出来竞选,权力和地位也越来越高。每次升迁,玛丽安都会来找我,她总是重覆一样的话,让我觉得配不上她。你渐渐长大,我偶尔会去你的学校外头偷偷看着你,有一次,停留得太久,甚至被另外一个来接小孩的家长认出,他一眼就看出我是你的父亲,他说我们两个长得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派人去拍你的照片,回到家里就关在书房,仔细的观察你的五官、眼睛、眉毛…我的妻子甚至因此跟我大吵一架,她只看到一张你侧脸的照片,就已经看出你是我的儿子。
「我选上市长时,玛丽安来找我,和以往说着一样的话。那之前,我从你学校老师那里知道,你曾经接受心理辅导,因为你老是担心不在家时母亲会自杀,我知道她有这样的倾向,但我以为那是她拿来威胁乐华的手段,听到老师的话,我才意识到连你,都被捲入她的疯狂里。
「听她说完有多爱我以后,我告诉她,我准备不计任何代价把你要过来,我不能忍受我的儿子在那个疯狂的环境里成长。
「没多久以后,我到学校去看你,但学校说你转学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玛丽安说那是为我好,要我不要因为一个私生子自毁前程。」
他停止叙述,室内的空气紧绷。
安东的呼吸急促。他不相信,一个字都不信。
他似乎察觉他的情绪。
「这些经过,乐华都知道,这么多年了,他没有理由瞒你,你可以直接去问他。」
「她临死前来找你,你们说了什么?」他咬牙切齿的问。
男人闭上眼睛想起那一天,在同一个房间里。
「玛丽安,告诉我他在哪里?」
她的肤色从未像此刻般苍白,简直是透明的,黑发却乌黑的发亮,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她依旧美丽的像他爱上她的最初,两个人手牵手作着梦的年少时期。
「为什么你不懂?我必须把他送走,这次的选举很重要,良好的形象能够帮助你赢得党内初选,你不需要一个私生子来毁坏你家庭幸福美好的形象。」
「幸福美好?这是你以为的吗?」他的家庭早就因为他对这个女人和她儿子的迷恋,而分崩离析,他的妻子明白他娶她的目的是利用她父亲政治上的人脉,甚至连认识她的机会,都是玛丽安透过乐华的关係安排的。而他的两个女儿,长期看着她们母亲的失落和抑鬱,也不谅解他。
玛丽安修长完美的手指轻抚着他的脸。
「要是你的家庭真的幸福美好,我可是会伤心的。」
「玛丽安,你爱过我吗?」
她的眼里闪过哀悽,嘴角掛着浅笑。「我多么希望,可以停止爱你。只有你,是我可以寄託希望的,只有你和我分享相同的过去和未来。」
「那么,离开乐华,带着安东,回到我身边。我不在乎选举,不在乎我的家庭,这是最后的机会,让我们三个人,好好的过日子。」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怎么可以轻易说放弃?这不是我爱的男人。」
「过了初选,选上了,那又怎样?接下来呢?继续选?就算有一天我当了总统,也终有下台的一天,我下台以后,你是不是就会离开我,去追求更强更可靠的男人?」
她摇头,眼里开始出现混乱的神色。
他握住她的肩膀,深情的看着这个在欲望和爱情里迷失的女人,他此生最爱的女人。
「玛丽安,让我们停止这一切吧,趁现在伤害还不深,我们两个,可以给安东一个正常的家庭,就当成为他着想吧。」
「安东,他在一个全世界最顶尖的学校,他将来,注定会成为一个比谁都强的人,没有人会看不起他,欺负他。」
他摇头。「人生,不是只有权力的竞赛,你有没有问过安东想要什么?那孩子,他很爱你,很担心你,我的天啊,他才十四岁,却时时刻刻得替他母亲担心,你认为这正常吗?」
「安东是个天使,他爱我,我也爱他,我替他安排最好的一切,就像我替你安排最好的一切一样,只要你选上了,只要你爬到顶端,我跟你保证,我会立刻离开乐华,跟你在一起。」
他寒心的看着她。「是吗?只要我爬到顶端,你就会满足,停止吗?不。你只会把追求目标转移到安东身上,你会像鞭策我一样,鞭策他,不择手段的,把他送上顶端,接着呢?」说到最后他几乎用吼的。
「我不允许,你用这种方式对待他。」
她大大的眼里有着惊恐和迷惑,彷彿不懂他在说什么,又彷彿在请求他。
「你也希望停止,不是吗?这是为什么你会一再的自杀,你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想让自己停止,不是吗?玛丽安,给我,给安东,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让我们过平凡正常的生活,我保证,经济上我会让你过的跟在乐华家一样,你想住哪里?瑞士?我们可以在湖边买个房子,平静的生活,我有足够的钱」
「不要说了!」她掩住耳朵。「我不要听你这种失败者的言论,你想放弃,过平静生活?你儘管去吧,不要碰我的儿子,他将来会很有成就,比你更有成就,最重要的是,安东不会像你,在最重要的时刻,却想放弃!」
他看着她的眼神,彷彿已经不再认识她,也彷彿终于看清她。
她一直生活在她父母的阴影之下,恨她父亲的窝囊,恨她母亲的逆来顺受,她将所有童年受到的痛苦用相反的方式,反抗到极限,但是,什么是极限?
他为她感到可悲和心痛,但也终于看清楚,要停止这场无止尽的悲剧,就是停止爱她,停止为了她奋斗,停止让她对他予取予求。
「我们结束了,玛丽安。我不再爱你了。你的权力欲望,对财富的追求,跟我都没有关係了。」
她眼里充满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他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我对你厌烦了,你走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你你不会的,你只爱我,你会为我打退所有人,因为你只爱我。」
他摇头。「不会了,你有乐华这个骑士,好好真心的对待他吧,他是个好男人,比我更爱你,只要你愿意给他机会,他也会为你打退所有人。」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把安东交给你?你注定是个失败者,我不会把安东交给你的。」
他眼里射出火来。「假如你继续疯狂的追求,我保证,我会不择手段把他抢过来。」
他给她致命的一击。「多亏了你,我可是比乐华还要有势力,把安东抢过来对现在的我来说不是件难事。」
「你敢?」
「我们可以试试看。」
他见到她的最后一眼,是那头雾般的美丽黑发,披散在她脸上,她美丽的脸扭曲,她像是个失去棉絮的填充玩偶。
「你可以不爱我,」她抖着声音说:「但是我最爱的人还是你,而这份爱,会跟着你,祝福或是诅咒,由你决定。」
她关上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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