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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里做什么”天色渐入黄昏,就在周崇柯冻得有点恍惚的时候,一双布鞋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周崇柯抬头,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心里也早有准备,可他再一次直面这张脸的时候,瞳孔还是不由得受到了一阵冲击。那是一张触目惊心的脸,极致的美与极致的丑集合在了一起,每每望之都让他有一种好好一幅画被偏偏被一滴墨给毁了的感觉,叹惋又心梗。这人是怎么把自己的弄成这样的周崇柯很是好奇,但转念又想到自己和人家又不熟,问这个实在是有点冒昧,那天初见这女人时,她手里提着的砍刀他可是印象深刻得很。别是一个不爽,把他给砍了。作为老周家的独苗,他可不能折在这里。不该问的还是不要问的好。周崇柯几乎是立刻将自己的好奇掐死在了腹中。他撑着撑着膝盖想要站起,结果蹲太久,腿蹲得又僵又麻,还没站起来,整个人就失去重心往前栽了去。周崇柯双目圆瞪,满目惊恐,眼看着就要给面前这人行个大礼,他的脑海中登时就浮现了一句话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人受了他的礼,得给钱这一想法甫一冒出来,周崇柯就被自己震惊到了。他现在竟然已经见钱眼开到这种程度了吗然而,在他膝盖将接触地面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胳膊却被人给勾住了,再然后,他就被人给提了起来。提他起来的女人轻飘飘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便错开了目光,什么也没说,拿出钥匙开门进了屋。可此时的无声却胜有声,那轻若鸿毛的一眼,落在周崇柯身上,他感觉仿佛有千斤重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脚趾竟然这般的顽强且富有潜力。都冻僵了,还能抠地周崇柯活这么大,就没这么丢脸过。这一刻,他甚至还有一种想要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的冲动。但是“我的衣裳呢”他想起了一件要紧事,跟着进了屋。此地偏北,又是在山里,刚立冬就已经冷得不行了,他身上穿的还是单衣,再强壮的身体那也扛不住。为了做这一身冬衣,他可是花了好几十文呢。眼尖地看见自己的新衣裳就放在背篓的最上层,周崇柯迫不及待就将衣裳拎起来给抖开了,人靠衣裳马靠鞍,他周崇柯只要换上了这衣裳,就能看清这衣裳的样式后,到了嘴边的玉树临风四个字默默被他咽了回去。“嚓嚓嚓”刹那间,他仿佛听见了梦碎的声音。就这身颜色灰扑扑,没有任何纹样,甚至还臃肿至极的棉衣,穿出来能玉树临风就有鬼了他充其量能从乞丐跃升到村口大爷。周崇柯“”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搁从前,这样的衣裳他是看都不会看的。半响后,周崇柯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几十文,他在期待什么呢他以前随身带的香包都不止这个价钱。有的穿就不错了。人的底线就是这么被一步步给降低的。“你给的钱还剩下三文。”耳边传来一道女声,紧接着他的视线里便出现了一只手掌,掌心上躺着三文钱。周崇柯愣了愣,那是他见过的最粗糙的手掌,指腹上还有一层厚厚的茧,但她的手却又很干净,不似他见过的其他山里人,指缝里都是泥垢。她的手,就像她这这个人一样,总给他一种违和感。他总觉得她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周崇柯手微微抬起却又落了下去。“不用还给我了。”他周崇柯虽然沦落至此,但还不至于占人便宜让人白帮忙。只是三文钱的辛苦费会不会少了点周崇柯撇开视线,手抓在大腿外侧的裤兜处,神情纠结,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天人交战。这里头装了他现在全部的身家,但只有六十八文钱。这人说不用还,女子就真的将铜板给收起来了。她此番去镇上是有自己的事,给他带身衣裳回来不过是顺便罢了,但他既然要给辛苦费,女子本就不是个矫情人,自然也不会拒绝,只是,当她视线瞥过他的手时,却到底还是微怔了一瞬。她抿了抿唇,转身打开橱柜拿出了一个密封的小竹罐,然后,放到了他面前的木桌上。周崇柯愣了愣,不明所以,抬头望向她,满眼疑问。“擦冻疮的。”女子言简意赅。冻疮周崇柯捕捉到关键词,听到的第一反应就是将垂落在侧边的手往后藏了藏。但没一会儿,他叹息着将自己的萝卜手给提溜了出来。人家都给冻疮膏了,肯定是看见他的手了。周崇柯垂目,许是从没没这么受过冻,他的手一点不抗造,那冻疮生得是一个传染两,最后全军覆没,十个手指无一幸免,全都肿得跟萝卜似的,一整个惨不忍睹,周崇柯自己看了都摇头。只是,看着眼前这近在咫尺的膏药,周崇柯的脸上却再度浮上了纠结。他摸了摸兜里那数过好几遍的铜板,内心一片悲凉,本就不富裕耳朵口袋如今又要雪上加霜了,但是要他放弃这罐触手可及的膏药,他又有点做不到。“多少钱”良久后,周崇柯咬牙道,声音听起来很是艰涩。“是我自己做的,不值什么钱,你”
女子顿了顿,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似乎神情极为紧张,让他直接拿走的话到底是没说。这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明明穿着形似乞丐,但却又没有穷苦之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卑躬屈膝。她想,他大抵不会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我要炖鸡,你帮我烧水做工来抵吧。”不要钱直到提着小板凳坐到了灶前,周崇柯脑子还是懵懵的,大抵是被惊喜给冲昏了。但回过神之后,他又对自己唾弃了起来,不过是以工抵债罢了,有什么好高兴的区区几文钱,就能换他堂堂一侯爷在这烧水周崇柯顿住,不能再细想了,越想越凄凉,就跟那地里黄的小白菜似的。他往刚燃起来的灶台底下又加了一点柴火。随着火越烧越旺,他被冻僵的身体也回暖了过来。周崇柯喟叹了一声,流落至此地之后,难得地感受到了一丝满足。他现在甚至觉得这世上简直没有比烧火更幸福的事情了。水烧开后,女子从锅里舀了一盆热水出去,坐到了靠门边的位置,将放完血的鸡用开水烫了一遍之后,开始动手拔毛。那手法利落极了,即便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周崇柯看得是一愣一愣的。“你叫什么名字”周崇柯问道。他发现做邻居这么久了,其间也打过几次交道,但是他居然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女子拔鸡毛的动作停顿,一室静默。良久后,就当周崇柯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阿芜。”她的神情忽地有些落寞,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叫阿芜。”“阿芜哪个芜”阿芜沉默了一会儿,又低头继续拔起了剩下的鸡毛,连带着那落寞的神情也一并看不见了。“荒芜的芜。”她回道。声音很轻,不知是在说给周崇柯听,还是她自己听。好在周崇柯耳朵还算灵光,即便声音小也还是听清楚了。但听清楚后,旋即便是惊讶。“怎么会取个这么不吉利的名字,谁给你取的”他问道。他知道乡下人大多都没有自己正经的名字,都是大丫二丫、铁柱狗蛋地叫。她这名字一听就不是自己父母取的,甚至都不像是乡下人取的,周崇柯猜测八成是请人取的,但周崇柯怒目圆瞪,这是黑心眼,欺负人没学问呢她父母别是让人给骗了“不吉利么”阿芜闻言唇角溢出一丝苦涩。可是,她的人生本就是一片荒芜。没有家人、没有记忆、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如今,也只不过是日复一日麻木地活着而已。“是我自己取的。”阿芜很是平静地道。她自己取的周崇柯摸了摸鼻梁,突然感到一阵尴尬,但偏偏这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来,只好那棍子戳了戳灶里的柴火,假装自己有事做。不过,她为什么要自己取名字周崇柯心中又升起了好奇。只是,两人又不熟,刚刚说的那些话就已经有些冒昧了,现在即便有满肚子的疑问他也得憋回去。谁又没点故事呢“你知道京城么我其实在京城有个大宅子来着。”周崇柯状似玩笑地说道。话毕,便等着她嘲笑,好让她扳回一城。谁料,等了许久,她却什么也没说。周崇柯很是意外,不知为何,莫名地就升起了一股倾诉欲。他从自己的大宅子说到了自己名下的家业,又从自己名下的家业,说到了京城的繁华。“京城的街道很宽,地上都铺着青石板,街两边都是商铺,人也很多,晚上还有夜市,到了晚上,街上比白天还热闹,尤其是夏天的时候”周崇柯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但阿芜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别说向往了,连惊叹都没有。周崇柯“”这听众有跟没有似的,他自觉思虑不周,无力地叹了口气。“算了,跟你说了你大概也想象不来。”他怎么能奢望人去想象自己从没见过的东西呢,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从没离开过自己生活的那一方天地,他跟她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周崇柯决定闭嘴。“我知道。”阿芜却突然抬头看向了他,声音淡淡。“我去过京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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