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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刚过,朝中来了个稀客。

说是稀客,其实是闭关两年多的钦天监监正宋知着出关。

一出关便带来了称得上是惊雷的消息:大酉国东方有紫微星初升。

宗明修一听便黑了脸,谁不知东边正是因乾越国侵犯我国土,而派了二皇子替自己亲征。

这宋知着两年多不见人影,一出来就添乱。

但愤怒归愤怒,皇帝倒还不至于昏聩到一气之下斩了那人脑袋。只得将此事压在心底,不露声色。

温衾听说皇帝几乎每日都要召见宋知着,想必定是在询问究竟如何破解,压下这颗令人不悦的紫微星。

这样利好康家的消息几乎是瞬间就传遍了燕州的大街小巷,但传到康老太爷耳朵后,他却罕见地动怒,甚至还要求康子儒告病在家,躲避一段时日。

近来温衾与康家交手打得正火热,好不容易得到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消息,康子儒又如何听得进去?老太爷的话他没放在心上,权当他年事已高,看不清当前形势,老糊涂罢了。

许多耐不住性子的臣子,私下到康子儒府上送礼示好,这其中就不乏曾站在温衾这边的、所谓阉党。

秦义最近奉命在查陆孝邓智被害的案子,可他越查越发现有不对之处,除了邓智身死,连他平日里较为亲信的几个手下,有几人不见踪迹,不论他如何找寻,也音讯全无。

这定是针对绣衣使的阴谋,但纵观整个大酉,不可能还有比绣衣使还要严苛残酷的杀手组织。

难道……

很快,秦义的想法就得到了证实,因为陆孝醒了。

“义父……是孩儿不好……”躺在床上的人虚弱到连说话都在颤抖,从来都是沉稳坚毅的陆孝,何曾有过这样一面?

温衾眉头紧锁,坐在他床前,藏在衣袍底下的手紧紧攥着,想缓解心头的疼痛。

“究竟何人将你们重伤至此?”秦义站在温衾身后,微弓着身子,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答案。

陆孝缓慢转动头颅,见屋里只有温衾和秦义二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温衾忙伸手按住了他的动作,安抚道:“孝儿莫动,好生养着,万事有我。”

万事有我。陆孝呼吸一滞,眼眶瞬时就红了个透,许是伤病的影响,原本他人觉得多少有些粗笨迟钝的陆孝,竟变得这样柔软脆弱。

“义父、秦哥,是我,是我没护住邓哥,是我……”他哽咽道,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隐进发丝,那深潭似的黑眸也如雨落湖面,变得浑浊不堪。

“乾越国细作混入大酉,在燕郊与我们交手。我与邓哥拼死搏斗才逃出,可邓哥伤得太重,我只带的回他的身体,却带不回他的命……”陆孝说不下去,瘦削的面孔布满自责和悔恨,“若不是我笨手笨脚,邓哥也不会……”

“好了,不必再说。”温衾打断他的话,也不愿再听下去,他俯身将陆孝脸上的泪痕仔细擦掉,又替他掖好被角,最后起身对秦义递了个眼神,才又回身对着陆孝。

“孝儿只管安心养伤,其他的事,不必再多挂怀。智儿的死你也无需自责,你莫忘了,入了绣衣使,总会有这样一天。”温衾说话时眼神冷得吓人,但也只是片刻,他望向陆孝时,又多了一丝怜惜。

二人又劝慰陆孝一番便离去,陆孝长舒一口气,伸出手在眼前细细端详,目光又游移至精美的床幔和衾被。良久,他忽然扯起嘴角,无声狂笑。

果然,上天也肯垂怜于我,这回,是我赌对了。

压倒温衾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陆孝醒来的这番话语。

乾越国突然侵犯大酉边境其实是温衾的主意,先前乾越国内势力较弱的裴悯一方向大酉发过示好的信函,恰巧被温衾的人拦截。他将计就计,假借皇子名义,与裴悯合作,让他里应外合。

可裴悯竟敢私自向大酉输送密探,看来还是小瞧了这厮。温衾多少有些后悔,自诩能够拿捏别人,却未成想被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只是一步棋走错,差点把陆孝害死,这样的失误,是温衾万万不能承受的。

二皇子还活着,康氏仍风光无限。半道还冒出个宋知着,就差点名说宗文景是大酉未来的帝王了。

还好皇帝与温衾一样,都不愿让皇位落于康氏之手。

于是他更加激进,更加狠毒,甚至不惜以身入局。

“温衾!”从前厅里飞扑出来的男人是户部官员,他满身的泥泞也无暇顾及,只紧张地盯着站在自家院里的阉臣温衾。

温衾手里提着个人,是这官员的庶子。那孩子十来岁,哪见过这场面,温衾不过吓唬他两下,便昏了过去。

“你意欲何为?不要以为这样威胁本官,本官就会与你同流合污!”那官员强撑着精神,指着温衾破口大骂,“谁不知你仰仗圣上恩泽胡作非为,如今竟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闯进本官的府邸,做这些腌臜事!康大人向来公正清廉,你……”

话未说完,温衾“啧”了一声,拽过脚边软烂如泥的孩子。眨眼间手里变出根软鞭,手腕一转,那孩子腿上便显出一道一尺长的血痕。

“啊——”撕心裂肺地惨叫,原本昏厥的孩子生生疼醒,看见狰狞可怖的血色疤痕,哭天抢地地嚎啕,求他父亲救他。

“放肆!温衾你简直罔顾人命,你你你胆大包天!”官员目眦尽裂,额头也渗出黄豆大小的冷汗,声音都开始颤抖,但仍旧还强撑着不肯示弱。

“你不要以为这样,本官就会受制于你,与你同流合污!”

“啧,小孩,你记着,是你父亲不救你。”温衾声音淬了冰霜,提起鞭子就向孩子脖颈甩去,还未等那官员开口,鬼哭狼嚎的声音戛然而止。

“温衾!我杀了你!”身首异处的孩子瞪大了双眼,死死盯在他父亲身上,似乎到死都不明白,为何他明明可以救下自己,却还站在那里指责旁人,直到自己咽了气,他才好像缓过劲来。

“孩儿!我的孩儿!温衾你这阉狗!我孩儿自当变成厉鬼日日找你索命!”那官员拼了命地咒骂,不管不顾地从腰间抽出佩剑就要找温衾决斗,但他不是温衾的对手,后者只略微出手,那人就败下阵。

“大人高风亮节,温某钦佩,不知康大人知你宁舍弃孩儿还要拥护于他,是否会感动?”温衾冷笑一声,转身欲走。

“逆贼休走!”男人不甘心,再次拾起剑,冲着温衾后背攻了过去。

“本官今日便要杀了你,为天下除害!”

“哼,不自量力。”温衾转身接下那剑,仍是轻易就将人击倒,再次嘲讽道,“不知康大人知晓你这条狗忠心至此,会不会晋了你的官职?”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高官啊。”温衾一脚将瘫软的男人踹开,邪笑一声,“你孩儿泉下若知他父亲用自己的命换来向上爬的机会,不知是何感想啊?”

出了这家,温衾擦掉手上的血污,又进了礼部官员的府邸。

接连几天,温衾滥杀无辜的事便传到皇帝耳朵。弹劾他的奏折如雪花片一样铺天盖地,宗明修近来本就被紫微星之事扰的头痛,温衾竟还在此时添乱,胸中烦闷焦躁,一时将气郁都转到温衾头上。

“季秋!”又是一本弹劾温衾的奏折,宗明修再也无法忍受,高声叫道,“去,将温衾带至太极殿!”

太极殿本是废帝宗明远办公的地方,宗明修登基后,太极殿就荒废了。只有他心情极度烦闷时,才会去那里走上一遭。

温衾去过一回太极殿,正是那回皇帝发了疯让陆孝当着他的面儿肏弄自己。

听到季秋的传唤,温衾也不恼,不疾不徐地沐浴更衣,甚至还抽空去看了看陆孝。

陆孝近几日已能下床行走,只是太医还叮嘱他多歇息为妙。

今日温衾瞧陆孝的时辰也奇怪,神色更是诡异万分。陆孝几次询问,都被他含糊揭过。

太极殿虽久未有人,但殿内仍是每日有人洒扫,并无半点尘灰。温衾刚走进几步,身后的大门猛地关上,只留一片昏暗的日光,指引他向内殿走去。

“来了?”皇帝低沉的声音响起,在内殿,温衾深呼吸一口,一步一步,似是踏在刀尖,每走一步,就切割一次。

“奴婢温衾,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终于带着淋漓的鲜血,温衾跪在一身玄袍的宗明修面前,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

“说说吧,最近是不是太过放肆了?”宗明修眼皮都没抬,手里拿着根红玛瑙手串,一颗一颗摸过去,声音淡淡的,“朕听说你十日内杀了六位大臣的家眷,如此罔顾法度,叫朕还如何保得下你?”

温衾一笑,膝行至皇帝跟前,也不顾他周身的低气压,径直将头贴在那人的大腿上,甚至还亲昵地蹭了几下。

“嗯?”皇帝抓起温衾的发髻,逼他与自己对视。

“奴婢既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然只有一死方可平众怒。但陛下的烦忧无人能解,奴婢斗胆,想替陛下做最后一件事。”

一番话说的委婉动人,宗明修扬起下巴,似乎笑了下,又好像没有。

“哦?”

当然,是你死,我、活。

温衾的笑容更深了。

宗明修不解地看着温衾,难道他的意思是……

温衾一笑,手臂抚在皇帝大腿上,支着头仰望过去,像是和从前相同的憧憬,嘴巴却说出令人震惊的话语。

“从古至今,若有太监祸乱朝政、作奸犯科,一般自诩忠良之臣,会做什么?”

皇帝了然,却有些不可思议。

“清君侧。”

手里的红宝石手串冰冰凉,他垂头看去,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孔,总是那样温良和善,带着足以欺瞒所有人的笑容,给自己上了人生的最后一堂课。

“子桓,不可轻信任何人,即使是我。”

子桓是宗明修的表字,但自他坐上这把龙椅,便再没听谁喊过这个名字了。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稚嫩单纯的自己。

可惜,教给我的道理,自己却不懂。宗明修心里嗤笑,神色鄙夷。

“你想要什么?”

就算深知温衾对自己的心思,皇帝也一时难以接受,他要以这样惨烈且遗臭万年的方式来助自己清剿康氏。下意识地问出口,一颗石头从指间滑过,手串掉落在温衾身侧。

温衾弯腰拾起,举在眼前仔细端详。他认识这东西,从他跟了陛下起,每当心烦或是忧戚,总会拿在手里把玩,更有一次,陛下罕见在他面前失态,才知道,原来这东西的主人,就是那位与自己眉眼相似的人。

“奴婢在您跟前立过誓的,您忘了?”巧笑盼兮,今日的温衾像极了刚幻化成人型的精怪,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异常妖冶的迷人之色。

最后一次了,像这样假装忠心和痴心的模样,该是最后一次了。

“奴婢为您处理了那么多世家贵族,康家,是最后一个了,料理完,奴婢也该从这世上消失了,您说是不是?”

“你!”

话说的大胆极了,几乎就差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忘恩负义之徒。

宗明修怒气上涌,刚要斥责,温衾更加放肆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如陛下跟奴婢讲讲,您与她的故事?”想要的自己会去抢,唯独这件事,温衾从未查到过。

艳红的手串在宗明修眼前晃了晃,望着那双眼,一时竟有些恍惚地分不清究竟是谁在眼前。

“六叔……”

天边毫无征兆地打了两个响雷,原本高悬的太阳被疾驰而至的乌云遮了个严实。豆大的雨滴猛烈地侵袭大地,很快就形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洼。

洒扫的时辰到了,负责的宫人端了盆清水,悄无声息地走到太极殿门前,正撞上守在门口的季公公。

季秋一挑眉,骂道:“滚下去,不长眼的东西,没瞧见陛下正在里头么?”

“是,是!”那宫人连连认错,后退了几步就要转身离去,那瞬间她抬头,透过模糊又昏黄的雕花木窗,瞧见殿内影影绰绰,似乎有什么动静。

“还不快滚?磨磨叽叽在做什么?”季秋看那宫人楞在原地,又出声催促。

“公公息怒,奴婢这就走!”宫人不敢再耽搁,提了口气便快步离去。

不知是有心注意还是那动静实在太大,太极殿里头传出隐晦又暧昧的声响,宫人头勾的更低了,生怕不小心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被拉出去砍了。

藏蓝色的蟒袍如包裹在糕点外头的油纸,被撕扯地七零八碎,虚虚实实地掩在温衾身上。

身边还散落着皇帝从前惯常使用的玉势等床笫之物,温衾如一尾濒死的鱼,大张着口,深深浅浅地调整着呼吸,尽力将难以控制的吟哦拦在齿尖。

皇帝双眼赤红,手里紧握住一根琉璃玉势,铆足了劲狠狠地贯穿着眼前人。

季秋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太极殿外一处阴影里,遣散了身边的所有当值小太监,只独身一人在此等候。

雨越下越大,大到似乎是要将世间万物都压断冲毁。

季秋不知立了多久,忽地听到殿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

是宗明修。

“回上书房,朕要拟旨。”

像是与每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一样的语气,但季秋看见了,皇帝眼尾那还未平息下去的一抹猩红。

贸然揭旁人伤疤,自然要付出代价,却未成想,发了疯的皇帝会将温衾粗暴按在床上凌辱。

虽这样的举动从前早已麻木习惯,可方才他却难以忍受。想着不如就这样同归于尽,左右自己是个阉人,而九五之尊死在阉人手中,何等的讽刺与戏谑。

温衾在软榻上休憩,心中的悲戚与愤恨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无论怎样调查,都查不到自己究竟是谁的替身,直到他亲口说出那个名字。

竟是陛下的六叔,曾经大酉国的禹王——宗安歌。

而那郁积于心的也不是爱慕,而是——恨意!

禹王年少时曾给陛下做了几年先生,教授他学识,和生在皇家的处世之道,私下更是对陛下关照有佳。

那时陛下还是个半大孩子,除了母妃,对他最好的就是禹王。正当陛下懵懂、心中生出陌生又模糊的情愫时,废帝宗明远勾结贼子将陛下母族全部坑杀。

而陛下无意间撞见废帝和禹王躲在御花园的阴暗角落里恣意拥吻,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们沆瀣一气,自己是被蒙在鼓里的蠢货。

一腔还未诉说的爱慕骤然变成了嘲笑自己昏聩的利刃,母族的血海深仇让宗明修渐渐从单纯直率的少年,长成一位冷血无情又猜忌多疑的优秀帝王。

自南疆回来,听说禹王暗地里帮自己做了许多,能够扳倒废帝,也有他一份难以忽视的功绩。

可再见面时,禹王那仇视的眼神还是让皇帝心痛。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做着帮他的事,却要拒他于千里之外,甚至于连听一听他的心声也不愿?

废帝在狱中自尽,这并不让人意外。意外的是,宗明修以帝王的身份站在禹王面前,想许他一生的安稳和荣华时,他毫不犹豫地了结了自己。

爱、恨,过去的点点滴滴,翻搅着、纠缠着,他记得禹王教会自己成为合格的皇帝,冷静克制,又要时时事事提防一切;也会记得他与废帝苟且在一处,诉说些可笑又令人作呕的爱恋。

自此以后,禹王像一根深深扎进喉间的尖刺,混入血肉,随之生长。

温衾这才明白,原以为是陛下嫌弃自己阉人身子,才露出那些厌恶和憎恨的神情。

却不知,是陛下恨毒了禹王与废帝厮混在一处,也愠恼自己对这样的人还存有难以摈弃的爱意。

狂风暴雨渐渐止息,温衾颓然起身,胡乱将衣衫扣好,一步一步,踏出太极殿。

痴心错付,竟为了这样的人心甘情愿做了阉人。和荒谬可笑的过去一刀两断,再无牵挂。

骤雨洗刷过的皇宫,静谧得令人惧怕。

素色纸伞立在太极殿前的天井中,温衾脚步一滞,看清来人时,呼吸也屏住了。

着了件湖蓝色宽大长袍的陆孝,发白的唇角用力地抿在一起,随意挽起的发髻被风吹乱,撩拨着半掩在纸伞下的紧锁眉头。

“孝儿?你怎么……”

没来由的心慌,温衾不自在地乱瞟。

陆孝走到温衾身边,将伞打在他头顶,浑身的草药味笼了下来,有种莫名的心安。

“义父,孩儿来接您。”

回到寿川院,温衾本想让陆孝回去歇息,却几次张嘴,瞧见那张苦大仇深的面孔,到最后也没说出口。

陆孝替他清理身体的力道还是那么温柔,直到他将人放在床上,也随着一起爬了上去。

“你做什么?”温衾问,他太累了,不想再抽出精力去应对陆孝,可陆孝只是安静躺在他边上,将人收进怀中,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

困意侵袭,后背是陆孝赤热的胸膛,一颗心安安稳稳地交在他手中,温衾闭上眼,无声地笑了。

感受到怀里的人睡熟,陆孝才抽出麻木的臂膀,他留恋地将温衾的发丝缠在指间,贪婪地享受这最后的安宁。

温衾要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甚至自己也是这行动中的一环。

开弓没有回头箭。义父,不,温衾,到那时,我再不能像这样肆无忌惮地将你拥在怀里了。

来自燕州的圣旨很快就呈在了北军营主帅的桌上,皇帝下旨让前来历练的世家子弟即日返程,向圣上述职并展示在军营里这段日子的成果。

北军营不敢耽搁,当日便抽调了一队人马,护送这群公子哥儿们安全抵燕。

而燕州的官员此时仍在遭受劫难,温衾明目张胆地逼迫臣子向他臣服,不愿同流合污者,家中必定挂上白绫。众臣上书请诛杀权阉温衾的奏折全都石沉大海,就连在朝堂上苦苦劝诫陛下别再袒护祸患也被无视。

更有甚者,当庭触柱,血溅三尺,以死明鉴,也未换得皇帝的清明,只麻木不仁地叫侍卫将尸体拉走,并打扫干净金銮殿里的污血。

皇帝为了不听弹劾温衾的言论,甚至一连两天未曾上朝。更加惹得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直接找进了上书房。

这一日,边关大捷的战报还未送至皇帝手中,先拐弯送进了康府。

二皇子指挥有度,用人果敢,打破了僵持数月的局面,击溃乾越国防线数百里。

康子儒目光如炬,机会来了。

季秋正在给皇帝更衣准备早朝,天际有些发白,微凉的风吹起虚掩的门帘,送来了等待已久的讯息。

小太监一路狂奔,气喘吁吁跪在上书房外面阴冷的地砖上,顾不得太多礼数,颤抖着禀报。

“不好了陛下!”那小太监尽量缓着语气让自己听上去还算镇定,“康尚书率兵与众官员将皇宫团团围住,这会儿正朝上书房行进!”

“宫中带刀,康子儒这是要谋反?”皇帝脸色铁青,吩咐下去,“你去寿川院,叫温厂公速将绣衣使带来护驾!”

“是,奴婢遵命!”那小太监领了命立刻退下,一时也不敢耽搁。

季秋替陛下系好最后一颗袖扣,站在一旁垂首听令。

“北军营那支队伍如今在何处?”宗明修问道。

季秋答:“昨儿便叫他们先歇在宫里东北角了,奴婢叫人去请?”

皇帝点点头,而后从季秋手中接过佛珠,在手里捻了几下,叹了口气,又问:“你说,朕是否有些太过狠毒,连温衾都舍了。”

“为陛下就义原本就是绣衣使和督厂的使命,温厂公以身入棋为您剪除祸患,自然是值得的。”季秋行了礼,转身也出去了。

天边渐渐有绯红色洇开,日光唤醒了整个大酉,可在高墙之内的皇宫里,却在上演着一出鱼死网破的搏斗。

一队侍卫领着以康子儒为首的十几位朝臣,缓慢向上书房逼近。

上书房的门大敞着,远远瞧见那前厅的高座上有人。

连一个侍卫太监也没有,康子儒恐有诈,走了没几步便停下了,与高座上的皇帝遥遥相望。

“康爱卿,私养军队本就是重罪,带刀入宫也是死路一条,今日你带这么多人到朕面前,便是谋逆之罪,汝等可知罪?!”

虽隔了数十米,但皇帝的威严仍重重压在每个人头上,队伍里甚至是立刻就有想要临阵倒戈之徒,被旁人一把拉住,还恶狠狠地警告,不想死就老实点不要出声。

事到如今,没有退路,一行人只得硬着头皮上。今日最好的结果是诛杀乱臣贼子温衾,还大酉以清白天下,最坏不过是落下个弑君的罪名,但为了国之将来,牺牲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这群只会舞文弄墨的臣子忽略了,最坏的不是弑君,而是背负谋逆之名牵连九族被诛。

“陛下近年来受奸臣温衾蒙蔽,日渐不敏。然贼子温某草菅人命肆意妄为,欺上瞒下戕害忠良!若再这样下去,百姓民不聊生,社稷也将分崩离析!”

康子儒声音洪亮,高声向皇帝和在场的所有人谴责温衾的奸佞之举,必要除之而后快。

“多位大臣以死谏言,可惜也未曾换回陛下您的清明。臣康子儒,实在不愿再见到同僚们枉死,今日斗胆携百官站在您面前,奏请陛下诛杀权阉温衾,还大酉以安宁!”

“奏请陛下诛杀权阉温衾,还大酉以安宁!”百官的誓言震天响,越喊越大,越说越有胆量,他们一步步,一点点,又向上书房逼近了十几米。

外头的厮杀声起,该是康氏带的私军,和绣衣使。

“若朕不答应呢?”高座上的宗明修仍旧漫不经心,不紧不慢地道,“若是想要清君侧,你们自己来便可,为何还要带人杀进来?”

“康卿,恐怕清君侧是假,弑君篡位才是你真实面目吧?”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眼见得人群里已经有许多抖抖索索地开始害怕,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上的,是条贼船,驶进了不归路。

谎言被戳穿,康子儒也不慌不忙,他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佩剑,三两步就走到上书房的门槛外,一手提剑指着坐在里头的皇帝,恨恨道:

“陛下这些年对世家的态度康某全看在眼里,也难免兔死狐悲、唇亡齿寒。温衾若不得您的允许,又如何能走到今日?”

“二皇子在东边捷报频传,吞并乾越国也只是时间问题。您老了,也该让位了!只要您立旨传位于二皇子宗文景,臣也顾念旧情,将来言官书写青史,定为您老人家美言几句。”

剑身的寒光映出那势在必得的眉眼,宗明修定定地与他对视片刻,忽地笑出声。

“大舅哥是想做那垂帘听政、只手遮天的摄政王?”皇帝起身,一步一步从台阶走下,他逆着光,阴影投在他面孔,显得更加阴鸷、狠毒。

“温衾。”

温衾从暗处走出,嘴角噙着冷笑,见到康子儒还福了福身,行了个礼。

潋滟的日光披在温衾一袭艳红色蟒袍的肩上,尖锐又锋利,像是一把出了鞘嗜血无情的匕首。

拍了拍手,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队人马走到殿前,定睛一看,竟是本该远在北军营学习历练的贵公子们。

“瞧瞧这一张张道貌岸然的嘴脸,咱家不知,诸位忠良贤士们,为了如此大义,是否真的愿意舍弃一切?”声音淬了冰霜,如一条毒蛇,慢慢地从脚踝缠绕而上。

“若现在求饶,陛下心慈,日后自不会计较,也许还要赏您护驾有功。”引诱的话,只有零星的软耳根,颤颤巍巍地从队伍里走出,立刻就被侍卫控制住。

“那从谁开始呢?”温衾不满地皱了皱眉,从皇帝身后走出,在一众瑟瑟发抖的公子哥面前巡视。

只听得耳边“呼”地一声,猛一转身那暗器径直没入石柱中,是那群臣里不知死活的东西,暗中朝自己放了冷箭。

温衾笑意更深,从腰间抽出软鞭。

“便是你吧,刑部熊侍郎二公子,啧啧,一表人才,可惜了。”话音未落,那熊二公子连句遗言也不曾有,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死了。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叫,几个会些功夫的臣子趁乱靠上前去,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不管不顾就要上去捅温衾。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温衾蔑斜了一眼,挑出那人的儿子,毫不犹豫地杀了。

大殿里也乱了套,公子哥们何时见过这样场面,六神无主地想要逃离。

“温衾!你丧尽天良,无恶不作、禽兽不如!”、“诛杀奸佞!”、“温衾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高喊着,似乎这样就能给自己壮胆,在死前也能成就一番忠义的美名。

眼见场面有些失控,温衾眼疾手快接连又杀了两个。这下惶恐万状的人群彻底静了下来,虽被这样的场面骇得肝胆俱裂,但谁都不愿再去送死。

从四面八方落下了绣衣使的暗卫,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外头的厮杀声渐止,康家的私军根本不是绣衣使的对手。眼见带在身边的侍卫也一一倒下,康子儒心知大势已去。

紧握的剑也在微微颤抖,但他还有最后一丝希望,只要二皇子在边关培养起属于自己的势力,今日即使败了,他日康氏也有东山再起之力。

“康卿,你输了。”皇帝的笑容笃定,在这场闹剧中笑到了最后。

温衾看透了康子儒的心思,一鞭子打掉那把没有什么战力的佩剑,凑在他耳边悄声道:“康大人,您收到的那封边关捷报是假的。二皇子他、根本回不到燕州!”

杀人诛心,康子儒眼眶充血,不相信温衾嘴里的话,他死瞪着温衾,好像要将他钉死在当场。

“二皇子边关临阵脱逃、弃甲丢盔,实在有损皇家颜面,即日起贬为庶人,生死不论!”宗明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庶人宗文景府中查到通敌叛国之铁证,今日康氏一族又妄图篡权夺位、谋逆不轨,当诛九族!来人呐!将这群乱臣贼子打入地牢,择日朕将亲自审判!”

这次是真正的万劫不复,康家在他的带领下,终于走向末路。须臾间,那康子儒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竟生生气昏过去。

温衾把昏死过去如一滩烂泥的康子儒随手扔在一边,炽烈的阳光映着一袭红衣的鬼魅,他皮肤白皙到几乎透明,定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邪祟,兴风作浪、横行无忌。

“陛下。”温衾指挥绣衣使将尸首拖下去,活人仍被困在院落。他转身朝皇帝走去,每一步都兴奋到浑身颤抖。

“你此次围剿康氏谋逆一案有功,不知想要何赏赐?”宗明修出了口气,心里的石头落地,最后一件事,自然是鸟尽弓藏,折断这把趁手的利刃。

“奴婢想……坐坐您的龙椅。”温衾自然知道皇帝的心思,眸色也染上了憎恨。

“放肆!温衾,你未免也太过狂妄!”皇帝大骂,“仰仗着朕对你的容忍滥杀无辜,朕一直大度姑息,如今你竟猖狂至此?!”

“来人啊!将这奸邪逆贼一同抓了,打入地牢!”果然,用完的工具,转瞬就可以丢弃。

“呵。”温衾也不恼,他早料到是这结局,“来人,将陛下带下去好生歇息,今日之事,让陛下受惊了。”

话毕立刻有绣衣使上前,强硬地拉扯住宗明修,按着他就要将他带走。

“温衾!温衾!你好大的胆子!朕的位置你也敢肖想!没了朕的庇护,你就不怕走出这上书房,就被他们千刀万剐?!”宗明修挣扎不断,可他哪是绣衣使的对手,很快便被捆住双手,拖拽着就要带走。

瞬息万变的场面让许多人大吃一惊,他们万万想不到,温衾猖狂至此,还敢要那帝王之位。

“你坐得,我如何做不得?”连敬语也不用了,转身面对被制住的群臣,温衾笑得灿烂,“朕是先帝与温太妃的遗腹子,九皇子宗明溪!皇兄,这位子你坐得太久了,也叫臣弟替你分分忧了!”

“你!你!你在胡说什么?!”震怒的宗明修望过去,这个人真的是疯了,竟还敢捏造身份,玷污皇家血脉!

“父皇从未有什么九皇子,你休要胡说!”

“恭迎九皇子归位,臣等为您马首是瞻!”不知是谁突然高声唱和,怔愣的人群慢慢也开始有审时度势之人跪在院中,以求这位大人的庇护。

宗明修还在咒骂,不可一世的皇家仪态也荡然无存。

“带走!”温衾挥手,不想再听。

“陆孝!”温衾喝道,此时陆孝该出现,拿出玉玺和龙袍,并率一众绣衣使和原本拥护他的大臣,恭迎他的即位。

可陆孝并未出现,温衾复又唤了一声。

却唤来一根箭矢,迅猛地射进他左肩,巨大的力道带得他向后一连倒退了数十步,跌坐在地。

“父皇!儿臣救驾来迟了!”

远远有一个人向这边走来,脸上还残留着污血,他神色焦灼,快步从人群里穿过。

温衾愣愣地仰头望去,来人是五皇子宗文懿,跟在他身后提着弓箭的人。

是陆孝。

一场大雨涤荡了世间污浊,幽深的皇宫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政变,是燕州百姓难以想象的。

早起宗文懿在寝宫里梳洗,他嘴角噙笑,终于,一切尘埃落定,笑到最后的人,是他。

那日的凶险情景还历历在目。志在必得的温衾胜券在握,看清五皇子身后的人时,那一脸的震惊和错愕,至今都让宗文懿回味无穷,闲来无事甚至还会仔细揣摩一番,暗自得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宗文懿一早就与陆孝联手,自然温衾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中。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方出现,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向来威严端正的父皇被人压着,冕旒都歪斜了,脸上更是惊慌失措、惶惶不安,哪还有半分帝王的威仪?

宗文懿挥手命人迅速把呆愣在一旁的温衾制服,亲自走到宗明修身旁,做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凑在他耳边轻声道:“父皇,您这幅样子实在有失皇家威仪,如果您现在退位,儿臣可保您颐养天年;否则今日便是儿臣救驾来迟,杀了弑君篡位的阉臣温衾,在众臣簇拥下即位成为新帝。”

这是赤裸裸地威胁,尽管心中有无限的愤懑和不甘,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为保全名节,宗明修最终还是顺遂了宗文懿的心,当场宣布让位给他。

毕竟宗文懿母族已去,无依无靠,总好过康家在朝中只手遮天。且他这样明目张胆地谋位,也该能在帝位上坐稳了。

盛夏日头正烈,今日是新帝登基的日子。

礼乐齐鸣,锣鼓喧天。新帝在侍仪使的引导下,一步步完成那些繁文缛节,在众臣子的注目里,在数百人的跪拜行礼和震天响的“吾皇万岁万万岁”中,缓缓走向高台,坐上了那把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

灼灼的日头,配上喜庆的鼓乐,整个皇宫似乎都在为大酉国新即位的帝王而欢庆。

跪在人群中的陆孝仰望着上位者,眼中氤氲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干嘛还苦着脸,你的仇不是报了?”跪在陆孝身侧的是柯云,如今他们二人作为陛下登基的得力助手,皆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

柯云是御前侍卫总管,陆孝为指挥使。

“嗯。”

陆孝垂下眉眼,盯着自己膝盖下的那块青砖出神。

新帝即位后不久,便下令大赦天下,免除赋役两年,又着手处理边关战事。

媚君惑主的阉臣温衾被下令处以极刑,由刑部秘密处死。并将他府中所有物件全部充公,没入国库。还对之前参与清君侧的大臣不计前嫌,甚至亲自上门慰问。

一时间民间流传出原来东边的紫微星指的不是远在边境的二皇子,而是原先居住在皇宫东侧的五皇子宗文懿。

太上皇如今居在宁寿宫,听说除了跟了他一辈子的季公公,只有几个外院的洒扫小厮,也不会踏足内院半步,整个宫殿冷清地像座冷宫。

还有一个地方,如今是整个皇宫最晦气的阴暗角落。没有人愿意再去那里,新帝也下令将那地方封锁,从此作为禁地,不允许任何人踏足。

曾经繁荣热闹的寿川院,因为无人管理打扫,而破败凋敝,倒让院里的那些草木得了机会疯长起来。

温衾被一盆冷水泼醒,颤抖地呼出一口浊息。本该已经入阴曹地府的人,赫然被锁在一张肮脏的刑椅之上。

身上的伤痛让他难以平和,几乎是立刻挣动起来,好像这样找点事做,就能减轻痛苦似的。

陆孝面无表情地站在温衾面前,居高临下地冷眼看他。

厢房里的东西都被搬空,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各种各样的刑具随意地扔在地上。

“公公可还认得这房间?”陆孝开口,低哑的声音里全然是冷漠,哪还有一丝一毫的主仆之情。

锁链相撞的声响停歇,温衾透过肮脏杂乱糊在脸上的发缝向外打量,空旷的房间,散落一地的刑具,还有他被拘着的一条沾满污血的破椅子。

手脚皆被沉重的锁链扣在木椅背后的支架上,连脖颈上也套着个冷硬的项圈,连着的锁链正捏在陆孝手中。

“呵……”温衾又垂下头,嘲讽地笑,不知是在负隅顽抗,还是在嘲讽自己识人不淑。

那日肩膀被箭矢贯穿,被人押到地牢没多久,他就被陆孝带走。本还存了一丝侥幸,未曾想进了这寿川院后,陆孝竟从腰间抽出匕首,亲手将手筋脚筋全都挑断,而后像是拎起一块抹布一样,将他带进屋,绑在这张沾满污血的刑椅。

夏日炎炎,没被处理的肩伤很快就溃烂发臭,温衾甚至还在某一日看见在那伤口里若隐若现的蛆虫。

他向来爱干净,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屈辱。每次陆孝来看他,他都破口大骂一番,骂他狼心狗肺,骂他忘恩负义。

可那人似乎真的是块木头,从不言语,也不向他解释什么。只是沉默地用刑具让他在崩坏的边缘来回徘徊。

一次次昏死,一次次被冷水泼醒。

今日不知为何,陆孝破天荒地开口。

“五皇子登基做了新帝,老皇帝如今被软禁在宁寿宫,恐怕日子也不好过。”陆孝的声音没有情绪,只定定地看着手里那根连接在温衾颈子上的铁索。

“公公您认不出了?这是您的寝室,您与我无数次寻欢作乐、恣情纵欲之处啊!”

“杀了我,陆孝。”温衾声音极度虚弱,他被锁在这里不知多少日子,也想明白了许多事。

往日的逆来顺受和恭敬有加全都是幻象,这个人根本从一开始就在处心积虑地等待复仇,将自己狠狠踩到尘泥里,将他的尊严和理智一寸寸碾碎。

漆黑的瞳仁笼住了所有的光,陆孝周身散发着戾气,他一把拽过温衾,用力捏着他瘦削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望着自己。

“你每叫一次陆孝,我都在心里更恨你一分。”

“我的名字,是陆锦寒。”

冷硬的声音像是从喉头一点点挤出来的,望着被自己折磨到奄奄一息的温衾,陆孝心里却一点复仇的快感也没有。

他早发现自己对温衾难以自抑的爱,可爱并不能成为他复仇路上的阻碍,他肩头的重任不会应允,陆家上下一千多条人命更加不会应允。

那日温衾被自己一箭射在地上,眼神里的震惊、失望,到懊恼和死寂,似乎也射在了自己心里,肝胆俱裂、痛不欲生。

“是么?”温衾被掐得动弹不得,眼眸里仍是高高在上蔑斜一切的傲气,扯着嘴角慢慢道:“全族被杀连一滴泪也不曾有,十多年认贼作父,替我这个仇人卖命,不惜滥杀无辜、踩着多少忠良的尸体上位,陆氏若泉下有知,不知还会不会认你这个后人?”

“而我给你的名字,似乎让你更像个笑话……”

“啪”铆足了劲的耳光甩的温衾眼前一阵发黑,他扭头咳喘几下,吐出一滩鲜血。

他虽浑身污浊,性命也握在他人手中,但一身的骄横让他看起来仍是那个盛气凌人的温厂公,倒比眼前阴鸷缠身的陆孝还要镇定几分。

既输了,不过一死。温衾早就想过这样一天,从前都是他折磨别人,听惯了那些咒骂和毒誓,如今到他落于人手,遭受些苦楚,也是应该。

只是他从未想过,将他从高处击落的人,会是陆孝。

从前他以为陛下救他于水火,这辈子定是要为之献出生命的。

可陆孝的出现,让他渐渐生出些奢望,会被包容,会被呵护,会在受伤痛苦的时候被人小心地捧在手心。

温衾知道自己专权跋扈、残暴不仁,但陆孝从不曾忤逆他,也从不问自己让他所做之事是否有悖人伦。温衾没有什么能给的,唯有赠他一生荣华富贵和众人敬仰。

走至今日这般田地,任何的示弱和怯懦都会成为他人攻击自己的利刃。

“成王败寇,不足为奇。”喘息许久,温衾重又开口,“只是我的确从未想过,会是你。”

“公公抬举了。”陆孝笑起来,乌黑没有生气的瞳仁配上上扬的嘴角,看起来如同鬼魅般令人生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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