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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太平天国

又过了两天,这一天晚饭时候,练彩师问道:“爹爹,外面有什么新鲜事么?”

练福祥想了想,便和她讲今天听到的新闻,哪一家铺子关张,哪里又有新的首饰铺开张,什么人去官府打官司,等等之类,练彩师笑了笑,又喝了两口粥,追问道:“爹,长毛到哪里了?”

就是太平天国啊,自从来到这个时空,练彩师就努力回忆,咸丰皇帝在位的时候,究竟有什么大事发生?好像不太妙的样子,虽然历史课多数都已经忘记,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清王朝的末期,鸦片战争应该就在不远处,之后就是八国联军,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一时想不起来了。

然而之后有一天,一位李太太过来做客,她家里是开布铺的,先是看过了练彩师,李太太细瞧着她的脸:“啊哟,瘦成这样,下巴都尖尖的了,病得惨哦,不过终究是过来了,可见是个有福分的,毕竟还年轻,身子骨一向不错,底子还在呢,好好调养,过一阵也就缓过来了。”

夏侯欣连忙提点自己的女儿:“这是李太太啊,快叫‘李太太’,这孩子,病了一场,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于是两个人又哀叹了一阵练阿彩的失忆,李太太把阿彩左看右看,又和她说了几句话,回头悄悄地对夏侯欣说:“我看不妨事,虽然忘了从前的事,不过脑子还机灵着呢,不像是孟家那个儿子,高烧过一场,什么都不晓得了,见了人就只会傻笑,说话也是颠三倒四,问东答西的,本来好好的一个孩子,硬是给烧坏了,阿彩倒是还明白。”

夏侯欣也说:“不幸中的万幸,活过来了,虽然忘了从前的事,慢慢地教她,倒是也还行,都记住了。”

说了一会儿关于阿彩的病情,两个人便转了话题,说起各自的家事,还有亲戚邻居家里的事,什么人丈夫病重,什么人死了公公,什么人正在给女儿准备嫁妆,李太太便说:“你们家的阿彩,也不小了,今年有十七了?”

夏侯欣道:“十六。”

练彩师:其实才十五岁啊,按周岁计算的话,自己魂穿的这个身体,生理年龄比原本的自己足足小了十一岁,是生于道光十七年,至于西元纪年,实在不知道是哪一年。

李太太说起阿彩的婚事,夏侯欣说道:“先不急,她病了这么一场,脑子有些糊涂,且先让她将养一阵再说。”

李太太笑道:“那也说得是。”

然后话头一转,忽然便说道:“我听我们当家的说,长毛打到了长沙城了!”

练彩师在一旁,耳朵“嗖”地一下就立了起来,长毛?那是什么?恍惚记得有这样的说法,不过不是很想得起来了。

夏侯欣和李太太继续讨论“长毛”,两个人都皱起眉头,忧心忡忡的样子,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有个‘天王’姓洪的”,练彩师这一下确定了,就是洪秀全啊!没想到自己穿越一次,居然遇到了太平天国,想一想也确实大概就在这个时候,太平天国运动兴起了,太平军会占领南京,将南京改做“天京”啊,不过南京后来的结果可是不妙。

见阿彩脸上变了颜色,夏侯欣以为是惊吓到了她,当然练彩师也确实很有些紧张,于是夏侯欣便拉着李太太说道:“我们到我那屋里说话去吧。”

李太太也醒悟,这种话是不好当着大病初愈的小姑娘说的,只怕让她惶恐。

于是两个人便去了夏侯欣的房间。

然而练彩师终究是知道了,太平天国已经发动了,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进程,但是练彩师记得,太平天国出广西之后不很久,便攻占了南京,现在已经到了湖南了啊,湖南与江苏,相距并不是非常远,于是练彩师便开始考虑,如果太平军占领南京,自己一家要怎样做。

此时练福祥听到阿彩问自己这个问题,便笑了一下,说:“还在那里打长沙,那边的大人很厉害,长毛一直没能打下来。阿彩啊,不要忧虑这个,这都是大人们的事,不需要我们操心的,有那些大人们,自然会料理好,你只管好好调养身体便好。”

夏侯欣也说:“是啊,阿彩,你一个小小的姑娘家,为什么要忧心这些老爷们要想的事?老爷们总比我们聪明得多,这些事有他们来管就好了,你看看你小小的人,整天东想西想,把身体都熬得单薄了,这么一阵都没怎样胖起来。我在想啊,你这一次好容易把这场灾祸免了,娘当初就在菩萨面前许过愿,倘若你竟然能够好了,一定要去大报恩寺烧香,如今你果然好了起来,这两天便过去还愿吧,也为你祈祈福,保佑我的女儿这一生都平安康泰。”

练彩师望着夏侯欣:那顶好是立刻搬家,南边是不能去了,只能往北走,去北京吧,倘若是担忧外国军队马上入侵北京,或者我们可以去西安?记得慈禧太后逃亡的时候是走的那条路线。

于是练彩师便说:“娘,爹,咱们离开南京吧……”

夏侯欣摇头:“啊哟,阿彩,你整天想什么哩?怎么慌成这样?”

练福祥也说:“要搬家,哪有这样容易?我们家里这些东西,哪能说搬就搬?况且还有店里的生意。就知道不该和你说这些,看把你吓得,那长毛远远地在长沙城,和我们南京还远哩,你何必怕得仿佛长毛马上要打过来似的?让你给我说的,心里也慌慌的。好了,不要再说了。”

练彩师:……过一阵再看吧。

两天之后,九月十九这一天,天气晴朗,夏侯欣果然带着练彩师,还有翠姐,套了一辆车,老贾赶着马车,送她们出了正南边的聚宝门,一路去往大报恩寺,还坐在车里的时候,翠姐就很是兴奋地掀起车帘,伸长手臂遥遥地向前方指着,对练彩师说:“小姐你看,那个光闪闪的塔,就是大报恩寺的琉璃宝塔!”

练彩师这是穿越之后古战场传奇

得到这个消息的当天,夏侯欣本来正在与一个说媒的人在厅里面闲谈,打听那一个姓张的情形:“兄弟几个?爹娘还在么?家里有什么产业?”

那四十几岁的女人笑道:“啊哟太太,乃是个极好的,爹娘兄弟一概皆无,六根清净了,十全上好的人品,忠厚老实,相貌也好,白白净净的,与大姑娘年貌相当,所欠的只是钱,不过您老也知道,倘若不是家业寒薄些,怎么肯给人作上门女婿呢?您老就放一万个心,等他入了你家的门,就给您二位养老了,也会心疼大姑娘,一定会好好过日子,您老若是还不安心,找个时机亲眼看看?就让他到你家里来送些东西,您过过眼,瞧瞧究竟如何,就是大姑娘,也可以让她在那帘子后面看着,合不合眼缘。”

夏侯欣笑着说:“秦大娘,我们倒是不图他的家当,只要人好……”

真的是要挑个好人品的女婿,否则自己的女儿成婚之后,只怕吃亏,本来的阿彩倒是还好,聪明机灵,浑身都是心眼,然而她病过这一场之后,人就呆呆的,什么事也不晓得,连爹娘都不认得了,这一阵总算有些缓了过来,然而听她说起话来,对世间的事情一概不知,糊里糊涂的一个人,除了整天想着赶快搬家,夏侯欣有时候与丈夫说起来,丈夫也是说:“是啊,变得傻傻的,真让人担忧。”

像是如今这样的阿彩,倘若招了一个奸诈狡猾的进来,岂不是要吞了她么?爹娘在的时候还可以保全,没了亲人可怎么办?着实让人放心不下,所以找女婿一定要是个实诚的。

就在这时,外面腾腾腾的脚步声,下一刻练福祥挑起门帘就进来了,一脸乌黑惨绿,夏侯欣见他很有些气急败坏,心中也吃惊,一下子便站了起来,问道:“当家的,怎么了?”

莫不是有人来打砸棺材铺么?还是自家摊了什么官司?夏侯欣虽然为人精明,但是顶怕打官司,最恐慌的就是去衙门。

秦大娘也站起来:“这是怎么说的?”

练福祥把秦大娘看也不看,直直地对夏侯欣说:“武昌破了。”

夏侯欣吃了一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腊月初四那一天。”

秦大娘拍着腿:“啊哟,这可怎么好?怎么好?练掌柜,长毛占了武昌,是不是就要打到咱们这里来了?”

练福祥摇摇头:“不晓得,大娘你先回去吧,我们家里有些事要商量。”

秦大娘这时候也无心说媒,告辞了便匆匆走了。

练福祥和夏侯欣坐下来,头碰着头便开始商议,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夏侯欣紧皱双眉:“武昌给长毛占了,离南京可就不很远了。”

练福祥点头:“中间只隔一个皖省。”

“不知道长毛是要往这边来呢,还是直接去北京。”

这话不好多说,否则实在是大不敬,如果太平军之后是攻击北京,虽然皇帝危险了,但是南京倒是可以缓缓。

练福祥摇头:“实在不晓得呢。唉,真是担忧啊,朝廷那么多的督抚大员,又那么多的兵马,怎么就阻拦不住长毛呢?”

这时候练彩师正在自己屋子里读书,《女儿经》,实在没别的可读,只好拿这个来凑数,天啊,在原本的时代,自己从来不必为这种事而发愁,app里面无穷无尽的书。

虽然没有听到厅里面的议论,然而既然事情已经发生,练彩师迟早会知道的,不多时翠姐就急匆匆地溜了过来:“小姐,长毛破了武昌城。”

练彩师抬起头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听老爷与太太说的,我过去倒茶……”

于是就听到了这一句,赶快来给练彩师通风报信,翠姐与从前的阿彩很是要好,练彩师来到之后,她将这份关心便转到了练彩师身上,尤其是长毛闹起来了,翠姐心中不安,看着练彩师似乎对此是有主意的,便与练彩师更加接近,算是个抱团取暖的意思。

练彩师掐着额角,渐渐地就往这边来了啊,于是她放下了书,便去找双亲,见了面破城

中风在这个时代,没有太好的治疗方法,老贾请了南京城很着名的一位医生,来了便给针灸,在头上扎了许多针,又扎十个手指尖,十个脚趾尖,每个指尖放几滴血,然后是开药方,老贾去抓药,陈嫂熬汤药,夏侯欣和练彩师,还有翠姐在这里团团围着照料。

其中练彩师最为镇定,安慰母亲:“现在情况看来已经稳定下来,娘不要太过焦虑,让爹爹安心静养,慢慢地恢复。”

现在唯一能用得到的,就是静静地休养,急性期需要绝对卧床休息,现在就是寄希望于能够一定程度自愈。

练福祥发作中风,家中顿时人仰马翻,夏侯欣是一个相当精明的人,她作为当家主母,这时候要主持大局,一边安排请大夫煎汤熬药,一边将家里的事交给练彩师,主要就是照料练福祥,因为这一次练福祥突然发病,她发现女儿阿彩临危不乱,好像很懂得的样子,由她来照看父亲,比别人更加放心。

夏侯欣出到外面,便是张罗关闭了棺材铺,将往来账目都结清,既然丈夫病倒,城里又已经乱成这个样子,这棺材铺一时是开不得了,一把大锁便锁了铺面,无论谁来,只说关张了。

夏侯欣与老贾一起,将现银和铺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搬回了家中,银两锁在箱子里,箱子就收在夏侯欣的卧房里,夏侯欣拿出十几只银锞子,分给家里几个佣人:“你们都是多年在我家,到了这个时候,人心混乱,这些银子你们拿着,若是要回家里去呢,便回去,若是愿意留下来的,便大家相守着过这一关。”

陈嫂乃是有家的,此时实在惦念亲人,便谢过了太太,告辞回家里去了,老贾与翠姐都是孤身一个人,无处可去,便留了下来,老贾看守门户,打探消息,翠姐接替了陈嫂,管洗衣做饭。

练彩师接续了穿越前的护士职业,与夏侯欣和翠姐轮班,三个人日夜看护练福祥,练彩师仔细观察病情发展,练福祥好在应该并不是脑血管大面积出血或者大面积梗死,静养了几天,逐渐脱离生命危险,虽然半身仍然动弹不得,看来难免致残了,然而只要能保住生命,就是最好的,等危险期过去,要进行复健,希望能恢复身体的部分功能。

练福祥似乎不再有死亡威胁,挣出一条命来之后,便开始关切外间的局势,他说话已经不是很清楚,舌根发硬,呜哩哇啦,手不灵活地指向外面,夏侯欣晓得他的意思,便对他说:“都好着呢,南京城守得严严的,很是太平……安稳。”

“长毛”又叫做太平天国啊,从此之后“太平”两个字也不好再说了。

夏侯欣是和练福祥说一切都好,然而其实哪里是这样呢?总督正月十九悄悄地回到南京,到了二十二这一天,巡抚杨大人就跑掉了,陆建瀛虽然是将家里人送走了,本人好歹还留着,然而杨文定直接就是溜掉了,说是回他本来的地方苏州,然而大家全都心知肚明,巡抚大人这个时候离开,当然是为了躲避太平军进攻南京的危险。

所以杨文定这一走,城内气氛更加惶恐,但凡有一点身家的人,都在张罗着逃难,街上整天是车轮辘辘的滚动声,大小车辆如同流水一般往城外涌,练彩师巴在门缝那里,都能看得到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哪怕本来没什么钱的,心中也忐忑,战乱中可能丢了命啊。

因为这种种原因,城中秩序开始逐渐混乱,有人忙着逃离,有人忙着打劫,一些光棍地痞趁着城内乱起来,便借机劫掠,夏侯欣此时便要求紧闭门户,院子的大门整天关得严严的,里面用粗粗的门栓栓住,外面有人拍门,轻易不开门的,一定要问清了是谁才肯打开,连日常的采买都停了。

早在练福祥发病的天足的乡情

事情果然就好像练彩师的预料,二十日这一天,“天王”洪秀全进入南京,在这之后不久,便开始了正式的分馆,太平军逐户搜查,招呼人们出来,女人聚在一处,男人聚在另一处,要各入各馆。

夏侯欣和练彩师都对太平军的头目请求道:“我的丈夫/父亲病重,请让我们住在一起,方便照料。”

那个头目把手一摆:“天王的旨意,男有男行,女有女行,不能混杂在一处,你家里人病了,到那里自有同馆的兄弟们照应,你们不必担忧。”

然后便吆喝催逼着让快快地去。

老贾弓着身子,对夏侯欣说:“太太,不要太过忧心,有我在那里,能照顾老爷。”

夏侯欣与练彩师毫无办法,只能看着他们去了,自己也与一些女人一起,给太平军中的女兵带着,往女馆而去,这一路,练彩师都扶持着翠姐,翠姐啊,虽然身为丫鬟,但是缠了足,单看她的脚,比练彩师更像一位小姐。

走了一阵,前面是一座宅院,便是她们要去的“女馆”,那里面已经有了十几个人,这一群人涌进来后,足足有四十几个女人住在这里,练彩师将自己的衣物包裹放在地上,听到一个广西口音的女声:“新来的姐妹,安顿了东西,快过来淘米劈柴,好该炊午饭了。”

练彩师便与夏侯欣一起,匆匆走了过去,有两个皮肤黧黑、浓眉大眼的女人,正在那里指画安排,一看就知道是太平军,不单单是因为她们也是红绸子包头,还因为那一双大脚,这在南京是很少见的,这两个女人都是嗓门高,行动快,走起路来忽忽带风,与南京女子大不相同。

练彩师在这里观察太平军女兵,那两个女兵也在观察本馆的人,谭水妹低声对黄莲玉说道:“又来了这么些扭扭捏捏的,什么事都做不得,她们这个样子,顶多可以淘米洗菜,要她们挑水劈柴,可是为难,莫不是这些粗重活计都要我们来干?”

黄莲玉微微一笑,下颏向前一抬:“那两个倒是还好,像是我们客家女人一样。”

出了家乡广西,来到了外面,黄莲玉觉得很受刺激,她入了武昌城,看到那里的女人都是裹脚,两只脚缠得小小的,外面套着刺绣得很精细的绸缎鞋,走路颤颤巍巍,便很觉得有些看不上,在自己的故乡,哪见过这样的女人?把脚弄成这样,怎么下田么,走在街上都满心发慌,生怕给人轻轻一撞就要摔倒了,这样小脚的女人若是在自己的家乡,只怕要饿死了。

她晓得这里的女人也是看不上自己,男人当然也是一样,格外的看不起,像是自己这样的大脚女人,又是广西人,给这些人背地里称作是“蛮婆”,以为是蛮子,是与中原这些懂得礼教的人相对的蛮人,很给鄙视的,认为根本就是没有“教化”的人,这种“不通文教”最鲜明的一点,就是她们的大脚,明晃晃露在外面,不比人的想法,是藏在脑子里的,这大脚可是连遮掩都遮掩不住,一下子就给人看见了,那些人看客家女人的眼神,虽然尽力掩饰,然而黄莲玉依然看得出轻蔑。

不过她觉得也无所谓,你们想要看不起,那就尽管看不起吧,现在这地方是天王的了,你们心里再怎样不高兴,表面也要恭恭敬敬,蛮婆又如何?见到了蛮婆,你们也得客客气气,这种时候就不要显摆你们那小脚了。

然而此时,在这一群小脚女人之中,黄莲玉发现了夏侯欣,还有练彩师,都是没有缠足的,走路稳稳当当,不像其她的那些女人,走起来仿佛要摔倒一般,黄莲玉一看这两个人,登时便觉得顺眼了,也顺心,总算不都是那样的,走路仿佛踩着刀尖一样,好像不这么走路,就显不出尊贵体面,可是自己却只觉得满心别扭。

于是黄莲玉便特意招呼这两个人:“你们叫什么名字?”

从此,练彩师便与夏侯欣住在这里,果然就如同黄莲玉的判断,比较重一些的体力活都是这母女两个人干,比如担水劈柴之类,两位头目虽然是大脚,但她们毕竟是属于“管理者”,一般不参与这种劳动。

黄莲玉与谭水妹对这母女两个都是另眼相看,虽然说话的口音有很大不同,然而意外地有一种类似“乡情”的东西存在,这种亲切感主要是寄托在大脚上,很有一点“知音”的感觉。

虽然对“长毛”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既然如今南京已经是太平军的天下,夏侯欣便留意与她们保持好关系,确也有烦恼,便是语言不太通,练彩师倒是还好一些,她并不懂得什么客家话,不过穿越前有广东同学,有时候听她们讲白话,况且有时候会看粤语片,听粤语歌,培养了“语流语感”,所以此时她拿出当初考研复习外语的劲头,努力学习客家话,黄莲玉与谭水妹走出广西也有一段时间,学了一些官话,因此不过两个月,交流就很顺畅了。

这一天练彩师劈完了一堆柴,坐在那里擦汗,黄莲玉便走过来,坐在她的一旁,笑着说道:“本来还以为南京的女人也都像武昌一样,是小脚。”

练彩师一笑:“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的。”

就好像《女人天下》里面的那句台词,“就算天塌下来,也有空隙”,之前练彩师也是以为,古代的女人都是缠足的,最起码城市小康以上的家庭之中,女子都缠足,网文里面穿越女来到古代,也传抄出来,练彩师看过一遍,虽然有些字不能完全认得,毕竟繁体字,练彩师大脑字库全简体,繁体只能大略认识,不过练彩师也是觉得,写得真的是好,就说《太平天国天父天兄天王为真皇帝制策》这种典型的高考作文,而且政治性极强的命题,人家能写得花团锦簇的,“三皇不足为皇,五帝不足为帝,惟我皇帝,乃真皇帝”,这样的文笔,自己可是不行,所以傅善祥已经是东王府的“女侍史”了,专管诏命文献的。

黄莲玉哈哈地笑:“又不是一定要你考状元,榜眼探花也是好的啊,你若是考中了,一定会给调去主管文书,当一个女先生,岂不是好?就不必在这里做这种粗活。”

太平军里,但凡识字的人,一律称呼做先生,除了主管文书,书写布告之类,还有什么“总圣粮先生”、“总圣库先生”这类主管账目的,这些人作为“知识分子”,基本上便可以脱离体力劳动,而且在太平军中,也更加给人尊重一些,地位比普通的圣兵要高,女馆把城中的女人集合在一起,可并不是为了让她们凑在一起嗑瓜子闲聊,而是要做事的,比如挖沟挑土,自己这一馆的人,就给安排去拆除城内屋舍,天王和东王要将天京城彻底改建。

练彩师做了个鬼脸,说道:“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可以锻炼一下身体。”

对于太平天国的政治理念,练彩师没有太多判断,她是从纯粹的功利主义角度做出这样的决定,根据历史的结果,太平天国失败了,所以练彩师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愿意加入到里面去,因此虽然前一阵说是开科举,女人也可以考科举,这还是故事中武则天时代的创举,太平天国实现了,不过练彩师仍然是不肯去。

况且母亲夏侯欣也提醒她:“这都是叛逆,早晚要砍头的,我们如今虽然是迫不得已,住在这里,不过只要不考什么科举,将来官军来了,总该没事,若是考了长毛的科举,等官军收复南京,可就没得说了,我们毕竟不是傅善祥,那傅善祥,唉,可也难说她。”

傅善祥是无路可走了,自从她中了状元,毕竟成了名人,事迹便渐渐流传出来,于是练彩师晓得,她是双亲都没了,成婚之后,年纪轻轻的,丈夫就没了,婆婆要把她卖掉换钱,如今太平军占领了南京,傅善祥大概是想左右没什么前途,不如索性投了太平天国,倒可能有自己的翻身之日,她也确实成了女状元,可以出一口气了,不过练彩师想,如今毕竟阿彩的双亲都在,彼此可以互相照应,况且以自己的医学能力,即使在这样的时代,应该也是可以生存的,她便不像傅善祥那样孤注一掷。

黄莲玉笑笑没再说什么,她也晓得练彩师的心,想来是和那班读书的男子一样,也是将太平天国视作是贼寇,以为终究长不了,所以不肯加入,不过练彩师从没有公开敌对,她也就不去深究,黄莲玉只是觉得可惜,像是练彩师这样的人,能写会算,不单单是会认字,她的算术也好,清点数目很清楚的,这一个馆里的账目都是她来记录,很不必自己操心,正是太平军中很需要的人啊,然而她却不肯更进一步,不由得便让人感觉失落。

夜半急产

一转眼,便已经是八月了,这一天晚上,练彩师从外面回来馆中,赶快烧火做饭,淘米的则是夏侯欣,还有几个女子挣扎着洗菜,其她人都东倒西歪栽躺在那里,伸长了腿,“唉哟唉哟”痛声呼叫。

这一个女馆之中,不算两司马黄莲玉和副司马谭水妹,本来有四十三个人——按规则,一馆是二十五个人,不过有时候也没有那样严格——有七个调去织营,余下三十六个,这三十六个南京本地女子之中,只有夏侯欣和练彩师是天足,其她的人都缠了足,太平军入城之后不久,便发出一道命令,要求所有缠足的女子都放足,如果不肯放足,就要施加处死的刑罚,所以这三十四个缠足的女子,便将自幼裹缠的“金莲”都放开了。

结果那叫一个凄惨,年幼的或许还好一些,然而那些年长的,足骨早已定型,平日里全靠布带束缚得牢固些,勉强能够行走,这一下把布条解开,两只脚不成形状,更加难走,走起来简直痛彻心肺,就这样还要每天出去做工,搬运砖石之类,所以不过半年时间,就有四个人不堪疼痛劳累而死。

得说太平天国的这道命令,在练彩师看来,初衷不是为了“妇女解放”,而是为了增添劳动力,南京改做天京之后,整个城市已经军事化,男子相当一部分被征入军队中,参与作战,余下的或者是老弱病残,或者是工匠,女子则全都安排各种劳役,会纺织刺绣的便去织营,像是练彩师这样没有什么特殊技能的,就从事直接的体力劳动,每天到城里各处去拆砖,拆了砖之后搬砖,练彩师穿越来清代,在短暂的有产者生活之后,就开始过搬砖的日子。

如果只是搬砖,练彩师倒是可以当做是锻炼体格的,然而随着时间渐渐延续,天京城里的食物供给发生了问题,天京是军事化管理,自从太平军占据了这座城市,原本的社会经济停止,全面实行供给制,各个馆定时定量领米粮,充作大家的膳食,起初倒是还好,能够吃得饱,然而到了如今,不知不觉间,便开始减量,这让练彩师有一种危机感,不祥之兆。

不多时,饭菜烧好了,还算比较稠的粥,一盆炒萝卜,一盆烧豆子,大家围在一起,还不能立刻吃饭,而是要祷告,在供桌上放了三碗粥,三盏茶,点起了蜡烛,黄莲玉带头,大家开始闭着眼睛念诵:“小女跪在地下,仰求天父皇上帝亲爷大开天恩……”

这样的一串话,最后举起手臂高呼:“杀尽妖魔!”

只不过实在没有什么气势,累了一天的女人们,胳膊举得七零八落,喊口号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对于这一日三餐必然要举行的仪式,练彩师如今已经很是熟悉,一套话都不必过脑的,张口就能顺下来,另外她还记得做礼拜的时候,黄莲玉或者谭水妹给大家“讲道理”,也非常有意思,说天上有一个上帝,上帝叫做“神爷火华”,这位“神爷火华”还有一个妻子,便是天母,天母老妈的长子耶稣基督,医术来源的疑惑

邱三娘这一次的生产,直折腾了大半夜,她的胎儿本来并不大,顺产应该容易的,然而胎位不正,先出来的是胎儿的脚,练彩师登时就头大了,这种情况按现代医疗的常规程序,是应该剖宫产的,可是现在哪里有做手术的条件呢?而且自己也没有那样的行医资质。

现在能做的,只有先将脚推回去,然后手动转胎位,然而虽然在产科实习过,但是她毕竟不是产科医生,这种事只看到医生操作过,当时是产妇的家里人坚持要顺产,所以只能这么做,然而现在别说现代产科医生,连产婆都没有,自从太平军进入南京,南京原本的产婆逐渐失去工作,到现在已经完全失业,从前怀孕的女人,都已经分娩完成了啊。

所以现在只能自己动手做,练彩师脑子里回忆着当时产科实习时,看到的医生手法,自己开始操作,小心翼翼地将胎儿的脚推了回去,手动转动胎位,尽力让胎儿的身体转向,头朝向宫口,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转了过来,胎儿的头顶心从产道口露了出来,练彩师再次洗净了手,做好准备,鼓励邱三娘:“三娘用力,已经看到头了,马上就能出来了。”

三娘躺在那里,哼哼着道:“我实在已经没了力气,拿斧头把我劈开了吧!”

这痛苦实在熬不起。

练彩师这时候满心就想念催产素,这时候要是有一针催产素,或许就能生下来了。

练彩师喘着气说:“没事的,我来再推几下,可能就出来了。”

于是练彩师小心地推动邱三娘的腹部,又过了大约一刻钟,胎儿的头终于出来了,练彩师手托着胎儿的头部,轻轻地将胎儿拖了出来,手脚麻利地用麻线扎紧脐带,距离婴儿肚脐十五厘米处打了一个结,二十厘米处又打一个结,然后拿起剪刀剪断脐带。

分娩延续了这么久的时间,婴儿已经缺氧,练彩师用手指抠出婴儿嘴里的粘液和血,嘴对嘴吹气,做人工呼吸,还抓着婴儿的脚,将婴儿倒提起来,拍打臀部,过了一会儿,婴儿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夏侯欣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黄莲玉面色一沉:“快让他别叫!”

招来了人怎么办?那样就要败露了啊!

于是练彩师又连忙哄着婴儿不要哭。

夏侯欣把孩子接了过来,说:“我来吧,你再看看三娘。”

与此同时一把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大声哭。

练彩师转而为三娘清洗会阴部,沸水这时候已经降了温,可以拿来擦洗了,那棉布也是在水里煮沸过的,完全消毒,又给她擦了身上的汗,换过一身干净衣服,给她盖好被子,让她放松地躺在那里休息。

这时候,孩子那边声音小了下去,夏侯欣把他也在水盆里洗完了,只是孩子一直在哽噎,断断续续,哼哼唧唧,虽然哭声不大,这样安静的夜晚,也可以传得出去,倘若给人听到,很清楚是婴儿的啼哭。

这时候,有人便问:“这孩子怎么办?”

黄莲玉冷着脸说:“再提一桶水来。”

周围的人马上便晓得了她要做什么,五娘叹着气说:“真可惜,是个儿子。”

黄莲玉冷冷地说:“这种时候别说儿子,就是太子也成不的,我们一馆都牵连在上面,快打水来。”

邱三娘躺在那里,默默不语。

夏侯欣很有些犹豫:“或者悄悄地丢了吧,毕竟是一条命。”

练彩师更加无法接受这样的决定:“赶快去找孩子的爹,让他想想办法,男人能够出城的,或者可以把孩子送出去。”

天京城的管理规则,男人可以出城,运送一些物资,或者是打柴之类,女人则禁止出城,想逃走都没有机会。

黄莲玉恨恨地跺脚,已经什么时候了?还这样的菩萨心肠?真是误事,按自己的想法,那孩子方才就不必救了,直接丢掉便好。

谭水妹沉吟一下:“我现在出去找她的男人,问他怎么说?”

毕竟是从广西出来的老姐妹,谭水妹自恃有些资历,半夜也敢出门,而且还敢串馆,她问明白邱三娘的男人在哪个馆,匆匆地便出去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谭水妹回来了,手里拿着巴掌大一块破纸,交给邱三娘:“你男人让你自家想法子。”

邱三娘一看那上面,确实是自己男人的字,登时哭了:“纵然要死,也死在一处,你怎么自己躲了?把事情都丢给我,我怎么办?”

黄莲玉哼了一声,这就是自己最看不起的男人,要命的时候他当了缩头乌龟,所以自己也顶看不上外面花花世界的这些男人,比如说江南,这边的女人是缠小脚,没用,男人也没用,一个个柔柔弱弱,软骨头,哪像是广西兄弟,敢造反,杀头都不怕的,那才能顶得住事,像是这样绵软的男人,女人找了他们,一辈子受罪,所以那张继庚虽然可恶,毕竟还是个有血性的人,关键的场合不会缩起来。

到这时黄莲玉竟然对邱三娘有所同情,沉吟了一下,说道:“那孩子不要让他哭,天亮了我找人送出城去,是死是活,都看他的造化了。”

要说黄莲玉,毕竟是在太平军中有根底的,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出去找了人,金田团营一同走出来的老兄弟,托他把孩子带到城外,或者是送人,或者是怎么,都凭他了,至此这孩子的事算是了结了。

邱三娘这个时候也没有太多精力为这个孩子而痛心,满心都是杀头的恐慌,况且倘若事发,还连累本馆姊妹,实在惭愧,又因为她毕竟是刚刚生产,黄莲玉便给她报了个“病假”,一连几天休息在馆中。

大家都看到邱三娘脸黄黄的,又黄又瘦,身上没有力气,她在妊娠期的营养就不足,胚胎是从母体吸收养分的,邱三娘就更加吃力,此时虽然还是在围产期——怀孕二十八周一直到分娩后一周叫做围产期——然而在这个很重要的时期,邱三娘难以补充营养,黄莲玉给她报病假就已经很是可以,却再难有什么帮助。

天京城里食物供应日益吃紧,像是夏侯欣和练彩师这样天足的“整劳力”,每天还只是那么一点点稻谷,更何况是“休病假”的邱三娘,到如今天京城内的女馆,已经是连每天三两稻谷都不能供给,按人头能分到的只有一小捏,每个人都是整天忧虑吃饭问题,同伴们尽量从自己的口粮里匀出一点,给邱三娘,勉强是能够活命。

邱三娘即使这样虚弱,每天还有一次好罪要受,就是排恶露,练彩师每天出工回来,吃过晚饭就给她按压腹部,排出恶露,“恶露”是一个经验医学的名词,就是分娩之后随着子宫蜕膜的脱落,一起排出体外的血液和坏死蜕膜,一般持续四到六周,练彩师一直以为这个词应该改一改,“恶露恶露”听着就让人恐慌,好像挺邪恶的样子,其实只要不发生病变,这种血液和坏死蜕膜的排出属于正常的生理现象,而且说“恶露”总觉得有点不太专业的样子,感性色彩浓厚,理性色彩不足。

邱三娘前面三天是血性恶露,成分之中血液占多数,颜色鲜红,量比较大,练彩师还用手指沾着她排出的恶露闻了一闻,一股腥气,不过并没有臭味,就只是血液本身的气味,是正常的;血性恶露里面的含血量逐渐减少,到了母亲的离去

一个月后,邱三娘的身体渐渐地有所恢复,又能够出工,虽然还是乏力,总算能够走动,见她终于能够行动,馆内的同伴也都为她高兴。

这一天,练彩师与母亲一起上工,这一阵她们是去拆皇城,也就是从前的满城,本来是前明建在南京的紫禁城,满清占领之后,把这里作为八旗驻扎的地方,当初太平军攻占南京,满八旗凭借这一座皇城,很是激烈地抵抗了一阵,如今这一片的城墙正在给拆除了,母女两个干的就是这个活计,上面是老年男子拆砖往下扔,下面是女人捡拾砖块,装在筐里往外面挑,多是送到天王府还有东王府,天京城内如今各处起王府,整个城市成为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

明代皇城的砖,那是又大又厚,特别坚实,极为沉重,练彩师肩头挑着担子,一边走心里一边想,好在是没有让徒手接砖,那可真是悬,自己虽然眼明手快,这种操作也受不了,一个失手就要骨折的,这种时候手臂骨折可是麻烦。

练彩师送了一回砖,担着空筐正在慢慢地往回走,如今她也学会了“磨洋工”,本来绝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这样,练彩师虽然政治上不积极,从没要求入党,但是做人有原则,分内工作一定要做好,不肯打折扣的,否则便感到于心不安,小高有一次就笑她:“彩师胸前可以别一枚党徽。”

当时练彩师乐着说:“党员示范售票窗口吗?”

火车站里有的,让人一看就感觉两样,期待值马上提高了。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她的想法也有些改了,刘五娘那一天便悄悄和她说:“做什么那么拼命?差不多就好了,多大事,这么用心,况且又吃不饱,省点力气拿来拉屎啊!”

练彩师当时便醒悟了,望着五娘连连点头,五娘啊,本来就是颧骨突出、面颊下凹,这一阵腮肉将要抽尽,愈发猿猴相了。

就这些话其实从前夏侯欣也和她说过:“少出些力气,爱惜身体啊,你之前病过那一场,可是很损耗元气,况且你这么年纪小小的,身体还没长成,哪能这么辛苦?岂不是要累坏了身子?每天饭也不够吃,看你瘦得哦,眼睛都变大了。”

不过那时候练彩师虽然答应了,头脑里一时却转不过弯来,总觉得倘若像是旁人那样随便地混,仿佛是有一点“江河日下”的味道,人生很是颓废沦落了,练彩师一直是认为,人无论做什么,都要认真,这是一种生活态度。

不过后面刘五娘又是这么一说,练彩师大概是“水滴石穿”,只觉得心中忽然戳出一个洞,是啊,这么卖力是何苦呢?工资先不必计较,起码饭要吃饱啊,像这样空着三分之二的肚子从事重体力劳动,实在撑不住啊,于是从那时开始,练彩师便也成了“老油子”,一夜之间人生观发生了转变,能混就混吧,只要别给监工的发现。

所以这个时候,练彩师就慢慢地走,方才担着砖实在不好慢走,走得越慢感觉越累,除了中间停下来休息的那几回,只要挑起筐,练彩师都是鼓起力气快步走,此时可是不一样,身上轻松了,就可以行走得悠闲一些,还可以顺便看看街景。

练彩师转着头往两边看着,如今的南京可是与从前不一样了,所有的商铺都关闭,房屋也给拆得七零八落,她之前经过黄泥岗、罗廊巷,看到那里都已经拆为一片空地,仿佛给大火烧过了一般,眼前经过的这一条街虽然还存在,然而也已经给拆了一半,练彩师穿越之后,其实没怎么在城市里逛,平时多只是在左邻右舍串串,只是那一回去大报恩寺,乘坐马车穿行了半个南京,留下的印象是“真热闹啊”,虽然是清末,然而市面也很是繁荣,然而当初的那一份繁华,如今是全都看不到了。

她正在这里想着,忽然间前面有一个人挪着脚步迎面赶来,远远地看到练彩师,登时高声叫道:“阿彩,你还在这里走,你娘出事了,给砖头砸了头。”

练彩师听了这一句,一颗心陡地一沉,登时丢下了筐,撒开腿来飞快往皇城那边跑,到了城墙那边,只看到几个人正围在一处,不知在说着什么,谭水妹也在那里,一看到练彩师,便招着手叫她:“你娘在这里!”

练彩师挤进人群一看,只见自己的母亲倒在翠姐怀里,头上缠了一条破布,鲜血还在从布条里面渗出来,练彩师一瞧那布条原来大概是白的,此时已经灰突突,明显脏兮兮,这样的布当做绷带来包扎伤口,不引发感染简直是万幸,然而现在实在没有消毒纱布,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脏的,大半天落了许多灰尘,内衣全浸了汗,暂时也只能如此,于是练彩师连忙说道:“有车么?把我娘拉回馆里去。”

谭水妹道:“已经去找车。”

就在这时,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子拉了一辆板车过来,想来是赶得急,满脸胀红,练彩师连忙道谢,与谭水妹一起把母亲抬到了车上。

那老头子捶胸顿足:“姑娘啊,你不怪我就好,我方才往下面抛砖,也不知怎么就没看到,一下子碰到了你娘的头上,我真不是成心……”

练彩师胡乱地点着头:“老伯我晓得你不是故意。”

工地上不时就会有这种事,不是老翁从墙上摔下来,就是妇女给青砖砸了头,都是工伤,很少讲“安全施工”,哪知今天这种事就落到了母亲的头上。

那老汉与练彩师和谭水妹一起,前拉后推车子,将夏侯欣送回馆中,翠姐挪着两只脚也跟着,到了馆内,练彩师马上就把那一条破布条从母亲的头上取了下来,又赶快打水清创,外科实习的时候没少进行过这样的操作,只是此时没有生理盐水,就直接用井水,那边安排翠姐赶快烧水,煮沸布条准备用作纱布,然而终究是没有双氧水,难以消毒,母亲头上破了这么大一个口子,单纯的清水冲洗只怕是不行的。

练彩师脑筋急转,消毒皂水虽然也是没有,草木灰水一时也来不及浸泡沉淀,馆内自己制备的草木灰消毒水刚好前一阵用完了,每天太过辛苦,一时也来不及补充,然而记得有无患子,前几天刚刚从圣库领来的,可怜天京城里,什么都缺,连皂角无患子都很紧张,无患子里面含有皂苷,除了清洁衣物,也能够杀菌,暂时就用它吧。

于是练彩师赶快去找无患子,一看只剩了两颗,本来有十几颗,都已经用完了,练彩师就将这无患子洗净泡在水里,使劲揉搓出泡沫,然后用无患子液给母亲额头的伤口消毒,最后从灶膛里抓了一把柴灰,给母亲敷在了伤口上,以此止血,都是经过明火灼烧的,完全消毒了。

这一个晚上,练彩师时不时就会爬起来,查看母亲的状态,用手试探她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烧,好在一直没有发热,到了萧娘娘

转眼又是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六月十二这一天,练彩师正在皇城之下搬砖,黄莲玉匆匆赶来,拉着她来到一旁,低声说道:“阿彩,头痛病你能治么?”

练彩师想了一想:“或许可以。”

如果不是器质性疾病,是心因性,在目前的条件下,自己应该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

听到她这样一说,黄莲玉面露喜色,然而却愈发谨慎:“阿彩啊,你的好运气到了,是萧娘娘发了头痛,找了许多郎中,都不成,我在那西王府有个老姐妹,说了这个事,我就想着你懂得医道,或许能成,便来问你,倘若你能行,我便将你荐了去,倘若你真能够医得好,便是大功一件,从此以后便可以留在萧娘娘身边,那可比成天搬砖要强得多了。”

练彩师听了,精神也是一振,本来还以为又是哪个馆里的姊妹兄弟病了,要找自己来诊疗,没想到居然是西王府的王娘,也就是王妃,太平天国是称作王娘的,大概是因为习惯的原因,练彩师还是觉得“王妃”更雅致一些,言情文里面看到的都是“某某王妃”,说出来有品位,“王娘”总觉得有点好像农村大娘的味道,“老王大娘”,不过当今的时势是这样,也说不得那么多。

如今的病人是一位“王娘”,练彩师也机敏地发现,确实很有可能是自己的机会,倘若真的治疗有效,就是进入一个新天地,在馆内的日子,勉强是不会饿死,有的人已经往米里面搀泥沙来煮粥,练彩师是强忍着没有这样办,实在太损伤消化系统,然而一直就这么过着,也实在没劲,练彩师不指望怎样飞黄腾达,只要能够吃饱饭也就可以了。

所以练彩师便打起了精神,嘴角带出喜气,连声说道:“我一定尽力,黄姐姐你千万帮我说一说,让我过去看一下吧。”

黄莲玉微微一笑:“你且等我的消息。”

然后又匆匆走了。

到了当天晚上,练彩师满身灰土回到馆内,正想着明天要出城打柴,如今天京的规矩也有些松动了,城内缺柴,只靠男子打柴是不行了,所以女人也能够出去,出西南门采集柴薪,有一些女人便趁机跑了的,只可惜那些女子往往都是缠足,逃不远便给捉了回来,落得一场空,有时候练彩师真是心有冲动,想着自己倘若借砍柴的机会逃走,虽然前途也是艰难,但毕竟比困死在这城里面的要好,然而她马上便想到了父亲练福祥,自己若是走了,父亲怎么办呢?母亲临终的时候,还叮嘱自己尽力照应父亲,所以练彩师只能继续忍耐。

就在这时候,黄莲玉从外面回来,喜滋滋地招呼练彩师到自己房里,对她说:“阿彩啊,萧娘娘已经发了话,要你明天早上过去呢,你明日不必去搬砖了,早晨把自己打理妥当些,去见萧娘娘,你不要担忧,萧娘娘人很和气的,心地慈善,哪怕是治不好,顶多回来馆内,不会把你怎么样。”

练彩师这时才有些恍然,自己一心只想着发生疗效会有怎样的好处,就忘了倘若不见效,是否会有祸患,这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吧,实在找不到出路,所以只要见到一丝丝希望,就有点不顾一切,这种焦躁的心态并不好。

于是练彩师连连点头:“我记得了,谢谢你,黄姐姐。”

这一个晚上,练彩师有点焦虑,好一阵才睡着了,到了孤独

练彩师本来以为,自家从此便安稳了,虽然母亲已经过世,但能够与父亲团聚,照料父亲,也是一个安慰,她还想着母亲去世这么久,父亲一直不知道,这一回见面,毕竟瞒不住了,要怎么样和他说,然而等她吃过了饭,看到自己那简单的行李已经拿来,派去接练福祥的人却说:“你老子已经没了。”

到这时练彩师才知道,父亲就在前两天已经过世,老贾一直没得着机会来告诉自己,如今才得到这个消息,练彩师站在那里,呆呆的又是好一阵发愣,到如今练阿彩就是双亲亡故,在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老贾特意赶来王府门前,和她说:“都是饿的,虽然有太太姑娘不时送东西过来,仍然是不够,况且又总是不能得见太太和姑娘,老爷心里头想念啊,想啊想啊,就想死了。”

到后来还生了褥疮,痛得整天在叫,不过这个就不想让姑娘知道,更伤心了,虽然倒是未必会责怪自己,每天要扫街,又是吃不饱,谁还顾得上这个?照看病人实在缺乏精神。

练彩师强打精神,说道:“贾叔,多谢你这两年照应,也是我父亲的寿数到了,人力难以勉强。”

老贾看看左右没有别人,便压低了声音对练彩师说:“姑娘,老爷既然没了,我也不在这里多待,不是久留之地啊,没得饭吃,官军又把外面围得一层一层的,我想还是走了吧,免得官军什么时候打进城里来,把我们都当长毛给办了,姑娘若是有心,我们一起逃开这里吧。”

练彩师想了一想:“我现在不方便走,贾叔你先走吧,我若是在这里住不得,另想办法。”

如果还是在馆里,倒是不必多犹豫,最后去看父亲一眼,便赶快离开这天京城,然而此时刚刚进入萧娘娘的府邸,要说马上就走,练彩师真有些难下决心,更何况王府编制也没那么容易走,练彩师在这里,肯定是不必打柴了。

老贾最后说了一句:“姑娘啊,既如此,我便先走了,你也赶快想办法吧,如今只是担心小翠。”

练彩师说:“我看看能不能为她想些什么法子。”

老贾便走了。

萍姑乃是黄莲玉的旧识,练彩师给萧娘娘诊病,就是她穿针引线,对练彩师的感觉自然和别人不一样,很快便晓得了这事,找了个空闲便来安慰她:“人活百岁终有一死,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爹爹已经是去了,你还得保重自己,倘若伤痛坏了身体,可怎么是好?”

过不多久,萧娘娘也得知此事,叹道:“如今这样年月,保不齐会出什么事,人世难免无常,你看开些吧。”

练彩师道:“王娘不必为我忧虑,我能支撑得住,只求王娘再帮我一件事,让我的双亲能够安葬在一起,死后亲人重聚。”

萧娘娘点头:“这是你的孝心,很是应该的。”

于是萧娘娘便让人安排了夏侯欣与练福祥合葬一处,重新入土那一天,练彩师过去祭奠了一番,流了一些眼泪。

从此之后,练彩师便在萧娘娘这里,为她按摩,陪她说话,缓解焦虑,一段时间过后,萧娘娘的头痛确实减轻了,身体状况也有所改善,练彩师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果然是焦虑性头痛,自己可以起到作用,于是练彩师便更加有信心,这一天对萧娘娘说:“娘娘可以适度做一些运动,这样对身体好的。”

萧娘娘笑着说:“可说我整天闲着,也正想动一动,可是做什么好呢?有了,不如就种菜吧,这府里面地方宽敞,后面好大一片院子,在里面种一些青瓜扁豆,很是有趣的。”

练彩师一听,这样倒是也好,菜园劳动既能够锻炼身体,又能够补充食物,萧娘娘毕竟是西王府的女主人,她是不愁吃饭的,不过城中食物紧张,西王府自己种一些菜,哪怕只是供给府内厨房,也能够缓解一下天京的食品紧缺。

萧娘娘有这样的意思,女官们很快便行动了起来,找来菜种和农具,王府之中原本是有花匠的工具,然而那主要是用来种花的,偏精巧些,练彩师一看那细柄的花锄,就想到了“黛玉葬花”,拿来种菜太文艺了,所以就得找真正的农家用具,粗笨的锄头铁锹,府内两广籍的客家大脚女官,还有练彩师,就跟着萧娘娘一起锄地种菜。

练彩师手里拿着锄头,才锄了几下地,周围的女人们就都哈哈地笑了起来,练彩师很有些窘迫,挠了挠头,说:“怎么,我有这么可笑么?”

萍姑抿着嘴乐道:“一看就是城里的小姐,那姿势全不对,像你这么锄地,可得多累啊!”

萧娘娘在一旁笑着说道:“阿彩啊,你那两只手往后面挪挪,有些太靠前了,使不上力……可也别太靠后,右手往前些,不要攥到锄头柄最尾处,留出五六寸的木柄,攥到最尾端,用起力来不舒服。”

练彩师“哦哦”地应着,按照她的指点,握好了锄头,再抡起来,果然省力一些,她就埋头干了起来。

练彩师这是空间开启

这一天晚间,练彩师回到自己的房间,过不多时,翠姐也回来了,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歇息了,练彩师本来是单独住一个小套房,自从翠姐来到,便是两个人合住这一个套间,练彩师在里间,翠姐在外间,外面床铺略窄些,是一张单人床,里面则是一张双人床,练彩师一个人躺在上面,左右翻身很是自在。

这个时候,她打来热水洗过了下身和脚,又刷牙洗脸,都打点好了,一身轻松,便倒在了床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便拿过萧娘娘送给自己的那一枚吊坠,又把自己脖颈上的坠子取下来,把那珊瑚珠往银坠里面一嵌,尺寸居然刚好配得上,银白色宽阔的蝴蝶形状中间,一颗鲜红的珠子,好像是蝴蝶的心脏,虽然知道昆虫的心脏并不是这样有造型的,不过这样的联想还是很有趣,而且配色鲜明,很是悦目。

而且练彩师还发现了比较特别的一点,就是珊瑚珠与蝴蝶银饰的配合非常严密,方才将珠子嵌入进去的一刻,就听到轻微的“咔”的一声,好像有一个锁扣将珊瑚珠紧紧地锁在了里面,即使不请银匠来加工,也不担心珊瑚珠会掉下来的,练彩师将这一枚坠子举在面前,在昏黄的油灯光亮之下轻松地欣赏着,真好看,明天就戴起来,给萧娘娘看一看,毕竟是萧娘娘一片心意。

就在这时,蝴蝶翅膀上原本镶嵌的好像水钻一样的东西忽然亮了起来,发出了淡蓝色的光,很快红珊瑚也发出光亮,练彩师登时便愣住了,这是怎样一回事?穿越已经够神奇,莫非此时还要写玄幻剧情?

她正在惊奇之中,在她的面前慢慢出现一道门,是由光线组成,起初形状模糊,几秒钟之后逐渐变得清晰,看到这诡异离奇的场景,练彩师哪怕身为穿越女已经少有惊愕,却也仍然扑愣一下从床上翻身跳起,站在床上对着那一扇彩色的门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绕到后面去看,练彩师鼓足勇气,伸出左手试探着触摸光门,却发现手掌从门的另一侧穿了出来,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光成像,只不过是三维立体的,而且不依赖屏幕,直接出现在空间之中。

练彩师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终于找到了线索,在那门上有一个明晃晃的锁头图形,锁眼黑乎乎的,如同寻常的锁孔一样,她拿起自己刚刚配合而成的新首饰,这时才想到,蝴蝶尾端的那一长条直线形状,正好像钥匙下方开锁的部分,于是她尝试着将项链坠尾端插入锁眼,正在想着是否要转动门锁,只见那扇门马上便打开了,里面是黑洞洞的一片。

练彩师瞪大了眼睛,嘴也微微地张开了,发了片刻的愣,大脑这才重新转动起来,马上下床穿了鞋,又披了衣服,拿起桌面的油灯,迈步便跨过了那一道奇异的门,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这一个晚上,练彩师折腾了好一阵才终于睡着了,开启随身空间这件事让她异常兴奋,一时间脑子里涌入了许多念头,精神特别激动,想要平静下来实在太难,练彩师想到,《古战场传奇》里面,克莱尔的外挂是“宠妻狂魔”,自己的外挂是随身空间,两个女主又新增一个共通之处。

虽然知道这样的思路有些软弱,好像不太能够勇敢面对现实的严峻性,总想要寻个外挂,其实是有一点逃避的意思,因为明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太现实,不过此时练彩师想,也无所谓了,自己毕竟不是真的想当严肃的现实主义着作的女主角,能够有这样一个随身空间让自己轻松一下,那么就好好地享受吧,练彩师实在是不想把自己的故事搞得那么沉重,虽然那样倒是很容易深刻了。

她这样翻来覆去,难免睡眠不足,到东王来了

热热闹闹的春节终于过去,天气逐渐转暖,就这么一直到了三月,练彩师这一天正在陪杨宣娇说话,杨宣娇是越来越喜欢练彩师,练彩师并不是一个谄媚的人,但是她说起话来,就让人听着特别舒服,往往和她说上一阵子话,人的心境就能够明朗。

这倒也是难怪,练彩师本来就情商蛮高,护理专业的课程里,又专门有“人际沟通”和“心理与精神护理”,她是懂得一定的心理学,比如说之前引导杨宣娇进行肌肉放松,就属于行为疗法,所以练彩师如今对杨宣娇进行特护,效果当然是相当的好。

杨宣娇讲起从前在粤西的事,说到自己是怎样梦到上帝给自己托梦,告诉自己十年以后有人传教拜上帝,让自己信奉上帝,后来果然便遇到了天王,说到这里,杨宣娇很有些警惕地说:“阿彩啊,这些话你不要对外面人讲,对你对我可能都有些妨碍。”

练彩师笑着答应了:“王娘不须顾虑,我不会对人说的。”

然后又说天王顶不喜欢刘三姐,写了诗歌去骂她,只是自己不记得天王那首诗是怎样写的。

说着说着,便说起练彩师原本的家业,杨宣娇笑道:“还是你家精明,郎中开棺材店--死活都要钱。”

练彩师与萍姑都咯咯不住地笑。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英娘走进来,说道:“王娘,东王娘那边派人来说话。”

杨宣娇道:“请她进来。”

不多时,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快步从外面走了来,也是大脚,看那相貌,显然也是广西客家人。

那个女人进了门,给杨宣娇施礼,杨宣娇便问:“你家王娘可有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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